明朝伪君子  第530页

但文官们的自我感觉却非常良好,他们管这个叫“不畏强权”。

文官们落下这毛病,归根结底还得怪太祖朱元璋老同志,瞧他当年创出的八股文应试制度造出了多少疯子。

前堂内的静默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在座的众人各怀心思。

其实大多数文官都想升官发财,想升官发财就最好别得罪皇帝,今日这一出并非是所有人的意愿,大部分人是被所谓的“直名”绑架而来的,世上的事委实太难两全其美,想要名就别想要利。

若想一门心思升官发财,恬着老脸抱皇帝的大粗腿。官儿虽升了,但名声也算彻底臭了,处处遭人排挤白眼,官升得再大,满朝敌视下他能办成什么事?能结上几个官场同盟?但凡日后有了丝毫差错,他脸上的鞋印子比中了黄师傅的佛山无影脚还多,这也是所有文官今日没敢出现在城外迎接圣驾的原因,既然要了名,没人再敢要利了。

杨廷和到底是内阁里面最年轻的,他沉不住气了。今日这事有点严重。若陛下大发雷霆追究起来,首先倒霉的是内阁。

“梁公,虽说不能惯着陛下的性子,为将来约束陛下不得轻易离京未雨绸缪。但不论是上古周礼还是本朝祖制。御驾还京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要出城迎一下的。若然不迎,咱们朝臣恐遭天下士子耻笑……”

梁储眼皮一抬,很快又耷拉下去。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梁储也苦,他只能苦在心里,内阁都是久经风浪的老人精,岂能如此不知礼数?然则下面的文官掀起了风浪,若然内阁不呼应,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为强权走狗,半夜不知会被多少人贴大字报,说到底,他也被绑架了。

在座的唯独李东阳表情最淡然,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瞧热闹的模样,脸上甚至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东阳确实有资格看热闹,因为他马上要致仕了,只等朱厚照回京之后,他便会正式提出辞呈,所以目前朝堂无论怎样风急雨骤,一切皆与他无关。

一道怒喝声响彻前堂,却是工部给事中胡帛。

“昏君亲征,劳民伤财,大军仪仗所费几耗国库半数,这且不说,平定叛乱之战他丢下国君体统不顾,以万乘之尊领一千侍卫亲自冲阵杀敌,万金之子如此自轻自贱,置江山社稷于脑后,今日归京他有何面目要咱们朝臣出城迎接?莫非他以为打了一场胜仗便能说明一切吗?简直昏庸荒唐!”

在座所有文官不管心里怎么想,纷纷点头附和。

杨廷和与梁储对视一眼,苦笑着无声叹了口气。

胡帛的这番话便是所有文官里最具代表性的想法,一场胜仗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劳民伤财的亲征,不顾安危冲阵杀敌的鲁莽,足已抵消朱厚照的一切功绩,在文官们眼中,朱厚照的这次亲征是过大于功的。

杨廷和叹息道:“话虽如此,但祖制……”

大明的言官品级不高,但一个比一个蛮横,胡帛立马打断了杨廷和的话头,断然道:“大明未到生死存亡关头,天子亲征本就有违祖制,在天下人看来甚至是个笑话,今日天子得意洋洋挟胜归京,咱们还要上赶着给他的所谓胜利锦上添花吗?胡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圣贤可没教过胡某这般媚颜谄上的学问!”

胡帛话音刚落,堂下一片喝彩。

杨廷和摇摇头不说话了,再说他会激起众怒,杨廷和不想把自己的名声搞臭的话,只能选择闭嘴。

梁储斜眼朝李东阳瞟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小声道:“西涯先生,您是四朝元老,您说句话呀。”

李东阳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厚斋先生这是要老夫出来挨唾沫呢?老夫这把年纪马上要告老了,哪有精力管这种闲事?你们不迎圣驾自然有你们的道理,老夫老矣,只能欣然景从,可当不了马前卒了……”

梁储一滞,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李东阳轻捋白须,慢悠悠地道:“你们给天子气受不打紧,不过别忘了天子身边还有一个人,把他气着了,今日这桩事你们估摸会灰头土脸了,在座各位被他坑过的人不少吧?”

李东阳话刚说完,梁府前堂的回廊下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将堂内众人的心猛地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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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无声反击
脚步的节奏声声打在众人的心坎上。这种时刻,如此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意味着有事发生。

文官们不全是胆大包天的二楞子,大部分还是怕死的,每每朝代终结,大势即去,反抗最激烈的是文官,投降最快的也是文官,文官这个群体永远存在着两种极端,这跟群体无关,只与个人的人品有关,为了形容文官士子们这种怕死又不怕死的矛盾尿性,某位文人作了一句诗,“时穷节乃见”。

作这首诗的人也是文官,他姓文,名天祥,民族英雄,气节和骨气都是值得彪炳千秋的,就是性格有个小小的瑕疵,被蒙古人抓住后不停叫苦,不停喊痛,而且喜欢用诗歌的形式将这种痛苦表达出来,比如“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时穷节乃见,将这句诗换个歪解的话,那就是时不穷则节操全不见。

比如梁府此刻,文官们听着外面回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后,很多人忽然觉得惶恐了,害怕了。

皇帝亲征大胜,归京之日当臣子居然不出城接驾,这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什么心情了,若万一皇帝龙颜大怒,非要杀人泄怒,今日在座的文官里面少说也要死一大批,就算皇帝心存仁念,不欲大开杀戒,可他身边还有个秦堪呀,这家伙看似文质彬彬,其实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该动刀时他下手绝不含糊,只消皇帝轻飘飘下个“严令查究”的旨意,秦堪没准就能牵连蔓引上万,弄出大明朝第二个“胡蓝案”“空印案”。

众人心怀忐忑之时,急促的脚步终于在前堂门槛外停下,众人凝目一看,却是梁府的管家。

“老爷,各位大人,皇上圣驾已至安定门外,随同两万京营将士在城门外列阵。却迟迟没有动作。连皇上的车辇都停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出城迎驾的只有宫中的太监和一干勋贵武将……”管家喘着粗气禀道。

众人眉梢跳了几下,梁储沉声道:“除了在城门外按兵不动,陛下没有别的表示?”

“陛下没有表示。但宁国公秦堪的第一心腹丁顺领了一队锦衣卫入城。不知所踪。”

三位大学士里面。梁储对秦堪最看不顺眼,闻言重重一跺脚:“秦堪这杀才一定又出了坏主意!老天怎么不收了这孽畜!”

李东阳面无表情,但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深刻了。

杨廷和愕然之后。面色有些讪然。因为朱宸濠造反这事,杨廷和欠了秦堪一个人情,瞧今日这架势,似乎秦堪已准备动手,杨廷和再也坐不下去了。

“锦衣卫入城又怎样?秦堪敢杀咱们文官吗?大明文官千千万,他秦堪能杀几个?杀光了咱们,谁为陛下治这座江山?诸位莫惊,这只是厂卫吓唬咱们罢了,咱们苦读圣贤书,养一身浩然正气,岂惧些许跳梁小丑乎!”

工部给事中胡帛的话顿时仿佛又给忐忑不安的文官们打了一针强心剂,骚动的前堂立马安静下来,其中有不少想出城迎驾的大臣被胡帛这番话一堵,想走也不好意思走了,包括杨廷和在内,很多人悻悻瞪了胡帛一眼。

就在众人刚刚安静下来之时,回廊下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梁府下人匆匆出现在前堂外,喘着粗气禀道:“老爷,各位大人,京中百姓……百姓……”

杨廷和急了:“百姓怎么了?”

“近万百姓出城迎接圣驾去了!”

众人大惊,腾地一下站起身,一齐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小人不敢瞒报,确实有近万百姓相携往安定门而去。”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分外难看。

百姓是文官口中的工具,攻讦敌人的武器,也是将圣贤之言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论据,如今的文官但凡要找茬儿,开口第一句便是“臣尝闻圣天子以孝治天下”,第二句便挺着胸脯恬着老脸代表百姓为民请愿云云,从来不管百姓们乐不乐意被他代表。

现在却有近万百姓前往安定门迎接圣驾,那么文官们所谓“劳民伤财”的理由还站得住脚么?这等于是给文官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上万百姓出城了,号称国之重器的文官们却一个不见,这一幕落在城外百姓眼里,丢的是皇帝的脸,还是整个文官集团的脸?

堂内一众文官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心里很清楚,安定门外有了这一万百姓的分量,他们想让皇帝出丑的计划算是完全落空,这小昏君被扔到地上的面子瞬间被捡了起来,而且油光可鉴,水嫩欲滴。

杨廷和腾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地环视群臣,气得浑身直抖:“好好,你们很好,胡闹够了吧?现在本官倒要问问你们,此时此刻,咱们如何收场?”

面对内阁大学士的责问,众人纷纷凛然,胡帛却毫无惧色,冷冷直视杨廷和道:“民是民,官是官,民愚可使之,官为国器,不可随之。”

杨廷和大怒:“胡帛,世事黑白,由你来定论么?百官进退,由你执牛耳么?你以为你是谁?”

胡帛来不及答话,却听外面回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各位大人,不好了,府外被人围了!”

众人大惊,连李东阳都忍不住变色。

胡帛冷笑:“好个卑鄙权奸,要对咱们痛下杀手了么?”

梁储急步走到门外,揪着下人的衣襟喝问道:“何人围我梁府?是锦衣卫还是东西厂的番子?”

“不是……”

“五城兵马司?十二团营?还是御马监腾骧四卫?”

“都不是……老爷,围住咱们府们的。是,是……”下人小心瞧了瞧面孔扭曲的梁储一眼,低声道:“是一群市井街巷的老泼妇,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会子她们正堵在府外指着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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