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姐儿颠三倒四说不清楚,立刻去厢房找夏二嫂。
夏二嫂正在屋里做针线,见夏芸直眉瞪眼的闯进来不由吓了一跳,忙把针线放下,堆着笑问:“三兄弟怎么来了?”
夏芸一叠声问道:“嫂子和我娘、三妹什么时候去的陈家?都说了些什么?我方才听三妹说娘又去了陈家两趟,人家没给开门是怎么回事?”
夏二嫂眼珠转了转,脸上堆了笑道:“嗐,原来是这事,我当是什么呢。前些日子陈家是请我们去一趟。他们搬了新家,说要请老邻居过去坐坐。你那几日一直睡在衙门里,不曾归家,便也没和你提。”说着拍了拍炕沿,让夏芸坐下,一手扶着炕桌,身子微微向前倾,用蒲扇掩着嘴低声笑道,“我说三叔叔,跟嫂子撂个实话。你……是不是对陈家那个闺女有意思?”
夏芸登时涨红了脸,垂下头不说话。
夏二嫂咯咯笑了起来,摇了摇蒲扇道:“我看你这般勤快。见天往陈万全当差的当铺里跑,嘴上说是想看看有没有稀罕玩意儿买回来孝敬上峰,其实是惦记人家的人呢!”
夏芸的脸愈发红了,站起身对夏二嫂深深作了个揖,道:“二嫂真乃再世诸葛。这事还要帮我一帮。”
夏二嫂哈哈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见外的话……”脸上忽然换了一番形容,愁眉紧锁道,“你这事只怕不好办呢。”
夏芸连忙坐了回去,问道:“此话怎讲?”
夏二嫂道:“我早就看出叔叔对陈家闺女有意思了,上次去陈家也存了帮你探探意思的打算。不过实不相瞒。娘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去了便把陈家母女得罪了,我当中十分给说和。人家方才回心转意一点儿。可陈家这般殷实,香兰又长得如此标致,眼光也是极高的,这些日子我也是倒尽了一腔热血帮叔叔谋划罢了。”说着唉声叹气去揉太阳穴,“真是活生生累瘦了一圈儿。”微微挑起眼皮儿去瞧夏芸的脸。
夏芸虽有两分迂腐。可在察言观色这一节上却是极伶俐的,立刻从袖里摸出半串铜钱。递了过去,笑道:“真是劳二嫂费心,这点子铜钱二嫂拿去买些吃食好生补补。若能为我把这事谋划成了,我必有重谢。”
夏二嫂立时笑眯了眼,却不接那钱,看着夏芸把那半串放在炕桌上,方才盘着腿道:“你这事我倒有七八分把握。”见夏芸一脸殷切,心中暗道:“甭管此事如何,我先糊弄你几两银钱花花。”信口开河道:“虽说陈家夫妇眼界高,可我瞧着香兰竟然是个愿意的。陈家夫妇把她当眼珠子似的,她要肯了,你这事不成也成。”
夏芸立时站了起来,惊喜道:“当真?”
夏二嫂呵呵笑道:“这个自然,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倘若告诉了你,你该怎么谢我?”
夏芸喜得抓耳挠腮,只觉有千万只小虫在心里头爬,又从怀里摸出一钱银子推过去,道:“这点子心意,二嫂拿去给我小侄女扯块布做身新衣裳穿。”
夏二嫂笑道:“算你精乖。那日香兰问了我好些你的事,还夸你一表人才,末了临走的时候,还塞给我一支花儿,悄悄嘱咐我让我带给你呢!这些日子我忙晕了头,竟给忘了。”说着起身,从炕头的箱子里取出一支堆纱的花儿递了过去。
夏芸到底是个聪明的,见了那花儿便道:“方才在院子里,三妹说香兰送她一支花,后来让嫂子拿了去,可是这一朵?”
夏二嫂暗恨夏三姐儿多嘴,眼珠子转了转道:“自然是这一朵,香兰刚给我就让那死丫头抢了去,非说是香兰送她的,我哄了半天才拿回来,你可别让她再瞧见了。”
她这般一说,夏芸倒也信了,只举着那支花儿发怔,暗道:“香兰竟然已经赠我定情信物了,显然……显然对我是极有情意的,我真个儿该死,竟没瞧出她的心!如今定然不能辜负佳人一番情深意重了。”
夏二嫂轻咳几声道:“只是如今你这事人家爹妈不十分乐意,免不了我还得再上门跑上几趟……”
夏芸暗道:“我娘是个糊涂的,万分指望不上,唯有二嫂机灵善变,此事若能成便全指望她出谋划策。”咬咬牙,当下又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上前道:“二嫂是女中豪杰,这事还要多多仰仗于你,二嫂为我的事跑断腿,这银子便是我给二嫂拿去做鞋子的。”
夏二嫂方才觉着榨够了油水,从善如流的将银子收了,满脸带着笑道:“你这事也不一定能成,终归我替你尽心尽力罢了。”
夏芸再三谢过。自此便觉着香兰对他有意,每每对着那花儿发呆发痴,想着香兰冰肌玉肤,容颜娇俏,又不免心旌摇曳,只恨自己不能同佳人相会。暂且不表。
第二日,夏芸一早又去衙门点卯。刚到衙门后门处,便见有一乘小轿摇摇的从对面抬过来,夏芸忙立住脚往边上闪躲,那轿子径直抬进衙门,忽然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儿,瞧着年纪二十多岁,肤色雪白却有点点微麻,眼睛不大,鼻梁高直,并非美人倒也生得干净,有股子韵味。那妇人命轿夫停下,又笑模笑样的对夏芸道:“小夏相公,这样早就来了!”
夏芸垂着头应了一声。
那妇人便放下轿帘,命车夫抬着轿子去了。
待那妇人一走,守门的张衙役便对夏芸笑道:“夏吏目,这人是谁你不认识罢?”
夏芸道:“她不是任税监的妻子曹氏么?”
张衙役大有深意的嘿嘿笑道:“此人可是大大有名,你刚来竟然也知道她。人人都称她‘曹娘子’,原是跟林氏家族攀着亲戚的,扯着林家的大旗,我们也都高看两眼。这曹娘子也是好生厉害,不知怎的找到门路,搭上了县太爷的线,明明生得不俊,却三勾两勾的勾了县太老爷的魂儿,硬给她那个王八爷们儿塞进来做了个税监,这可是个肥缺儿,真真的好手段!”
夏芸吃了一吓:“这话可不能浑说!”
张衙役啧啧道:“我怎么能是瞎说呢?你道她天天儿来那么早是给自己老公送饭来的?放屁!等点了卯一准儿爬县太爷的被窝儿!衙门里头人人都跟明镜儿似的,他老公也心知肚明,反正一顶绿帽子又压不死人,何况自己这差事还指望老婆呢,闷不吭声愿意当个爬爬儿。听说晚上回家还得给老婆打洗脚水,硬生生把他老娘都气死了。”又拍着夏芸的肩膀笑嘻嘻道:“我瞧这小娘们儿八成又瞧上了你,你可留神,兴许赶着晚上当差值夜,就来敲你房里的门了!”
这话说得夏芸满脸通红,忙不迭的走了。
这妇人正是曹丽环。原来那任羽不是读书的料子,任家便托了相熟的关系寻到衙门给他谋了个牢头的差事,一回曹丽环来给任羽送伞,偏巧碰上了知县韩耀祖,曹丽环是见过世面的,比不那小门户女子缩手缩脚,落落大方的与之行礼,口中有一长一短说着殷勤的话儿,脸上团着甜丝丝的笑儿,令人十分受用。
这韩耀祖已年逾五旬,虽道貌岸然,却是个好色之辈,奈何家有河东狮,不敢十分乱来,纳的一房小妾也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如今见曹丽环生得高挑端正,穿戴不俗,不像寻常人家女眷,虽然并非美人,可却有那么骨子韵味,不由有些动心,便也和颜悦色起来,暗地里悄悄打发个婆子去探问曹丽环的意思。
这曹丽环自从嫁了任羽,虽与婆婆和小姑子不和,倒也是守着老公一心计较日子。只是她在林家已见惯了大世面,如今过起缩手缩脚的日子,老公又是窝囊废,与林家简直差了一天一地,她自然千恨万怨,且又不是肯屈居人下的,见韩耀祖打发个婆子来,不由觉着是个时机,欲拒还迎了几回便与韩耀祖成了好事。
☆、第124章 金马
曹丽环是个颇有手段心计的,知情趣,晓风情,还有百千种讨人欢喜的伶俐法儿,韩耀祖登时爱得不行,一刻都丢不开,把自家的母老虎早丢在脑后。曹丽环从头面项链镯子,到四季衣裳,另还有鸡鸭鱼肉的吃食,乃至各色补药,没有不张嘴讨要的。韩耀祖一心爱宠她,自然有求必应。曹丽环为了讨好,又将自己的贴身丫头卉儿带给韩耀祖收用,主仆两个团团伺候着,没过多久,任羽便从个牢头提成了九品税监,由一介白丁公然给了个官身。
可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有人瞧见曹丽环松散着袄褂子,几乎露着半个胸脯子从韩耀祖的书房里出来,便私底下传遍了。吹到任羽他娘耳中,老太太登时气个倒仰,要任羽休妻。曹丽环冷笑道:“倘若不是我,你儿子岂能平白得个九品的官儿?自己儿子窝囊考不得功名也就罢了,赔个老婆进去,脸上有光怎的?倒直眉瞪眼说起我来了!”任母听了这话,又见任羽一副唯唯诺诺模样,气得吐了两口鲜血,一个月不到就咽了气。自此曹丽环更无人敢管,她在韩耀祖跟前小意温存讨好,回到家中便对丈夫呼来喝去,如同奴才般打骂,又时不时柔情蜜意的哄上几句。任羽对曹丽环又怕又爱,只一味装聋作哑,忍气吞声罢了。
却说曹丽环在门口见了夏芸,暗暗留了意,想到夏芸生得整齐,虽不及任羽英俊,却有十分儒雅清高的气度;虽无韩耀祖的官威,可勃勃朝气又岂是韩耀祖那等糟老头子可以比拟的。咬牙暗恨道:“可恨可恨,偏生我没福,只能嫁个窝囊废。竟不曾遇过如此可意的人儿!夏芸跟旁人可不同,年纪轻轻就考了举子,日后迟早飞黄腾达,韩耀祖年纪大了,这官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到了头儿,他虽待我不薄,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想方设法跟小夏相公结个缘,日后在衙门里也多个指望……兴许我日后还能靠上他呢!”越琢磨心里越像揣了团火。
自此便寻机同夏芸搭讪闲聊,时不时嘘寒问暖。又给韩耀祖吹了枕头风,让他愈发器重夏芸,接二连三交代夏芸办了几件露脸的事。赏了不少银子。曹丽环便到夏芸跟前表功道:“奴是爱惜夏相公的才华,写得一手好字,又这般有学问,在这县衙里是屈才了,幸而多少能跟县老爷说上两句话。便夸了夏相公的好处,这不,有才之人便立刻显出来了不是?”
夏芸立时便觉着曹丽环是个慧眼伯乐,真个儿为他着想,原先还与她还疏远,之后便逐渐稔熟起来。
待熟识些了。曹丽环便眉眼传情,间或打情骂俏几句道:“小夏相公还未曾娶妻罢?这夜里孤枕难眠,都想着谁呢?”
夏芸道:“晚上不过闭门读书罢了。”
曹丽环笑道:“哟。光读书哪成,也得放放轻松不是?”说着款款挨在门上,脚踩着门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