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暗自出一口气。便想要走,谁想林东绫是个不肯吃亏的,觉着就这般灰溜溜的走了太没脸面。伸手往书案上一划,那桌上的书本、字帖、笔架、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香兰知道那砚是宋柯所珍爱之物,连忙上前去接,却让林东绣在她背上一推。一个没站稳,头碰到桌上。那砚台掉下来将石榴裙染黑了一大块,滚到地上去了。
林东绫看见香兰狼狈,方才觉得舒坦了,哼一声道:“叫你整天狐媚魇道乱勾引人!若是今后再教唆表哥,我头一个饶不了你!”转过身往外走,见那三个丫鬟还站在门口,便搡开道:“都在这儿瞧什么热闹?都跟我回去。”话说到一半便噎住了,只瞧见宋柯已走到她跟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东绫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急得冷汗直往外冒。林东绣是个精的,自然不肯露头,藏在门后头装死。此时郑静娴见绫、绣连同自己的丫鬟悦儿也不见了,便出来寻,顺着声音找到书房处。只站在葡萄架底下远远看着。
宋柯见众人都不吭声,抻着脖子往屋里一瞧,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书本四散掉落,青花瓷大笔洗掉在地上摔得粉粉碎,毛笔滚得到处都有。香兰跌坐在地上,裙子上一大块墨迹,正一边揉着头,一边慢慢站起来,弯腰去捡那个砚台。
宋柯登时色变,一把推开站在他跟前的林东绫,几步抢到屋里,一把拉了香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伤在哪儿,给我看看。”
他这一拉,将香兰刚捡起来的砚台又碰到地上,香兰急道:“唉,唉,砚台又掉了,万一摔坏了可怎么好。”
宋柯两手握着她的双臂道:“不过是块砚台,坏了也没什么打紧,你先坐下,让我瞧瞧你身上伤了哪儿?”把香兰按到椅上坐了,上下打量。
香兰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头碰了桌子。”
宋柯定睛一瞧,果见香兰额头红肿了一块,松口气道:“幸而不严重,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拿药膏子。”自顾自从抽屉里拿了个珐琅掐丝的小圆盒子,食指在当中一蘸,亲手给香兰涂药,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在似的。
香兰左躲右闪道:“我自个儿来。”说了几次,宋柯方才作罢。
这一番却让绫、绣二人当场妒红了眼,宋柯转过身问道:“方才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不吭声。宋柯又问了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东绣看了看宋柯,便撩着眼皮去看林东绫,香兰心中冷笑道:“这四姑娘真是个精的,一个眼色便将这事嫁祸给她姐姐,纵然她不是闹事的,可方才煽风点火,上蹿下跳,却最最可恶。”
宋柯问了第三遍,微微提高了音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寂静,半晌,林东绫梗着脖子道:“我方才吃糕点,吃出个脏东西,听人说这糕饼是香兰做的,就过来问她,谁知道她以下犯上,屡屡不敬,我一怒之下才扫了桌子,若是打坏了表哥心爱的东西,我给你赔不是,再买个更好的还你!”
宋柯听了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回头看了看香兰,香兰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宋柯便扭过脸,仍是一番温言,道:“妹妹说得哪儿的话,不过些文房四宝,不值几个钱,一家子亲戚,说什么赔不赔的,只是……”语气加重道,“香兰是宋家的丫头,她有不对的地方妹妹只管告诉我,或是太太,插手来管,便是逾越了。且这前院是男人们呆的地方,妹妹不该冒冒然跑来,倘若来了外男,瞧见了你们模样,回头成了谈资在外宣说,我也难见姨妈了。”
林东绣乖觉,立刻道:“表哥我们错了,你可别生气,妹妹给你赔礼。”说着盈盈一个万福下去,又看着香兰道:“香兰姐姐,你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
香兰心说这林东绣见风使舵,真真儿是个人才,脸上也假笑道:“没什么,我也给姑娘赔不是。”说着施礼,林东绣急忙还礼。
林东绫嘟高了嘴,她觉着自己没错,可眼见林东绣赔礼让宋柯缓了脸色,便不情不愿的对宋柯施礼道:“妹妹错了,给表哥行礼了。”微微屈膝福下去。她正嫉恨香兰,且她也万不会给个丫头道歉,便装作没瞧见香兰,站到一旁了。
宋柯道:“既如此,妹妹们就请回罢。”林东绣先走出去,林东绫还有些依依不舍,可宋柯下了逐客令,也不好久待,便只得去了。
宋柯将房门一关,走到香兰身边,去看她额头道:“再让我瞧瞧,身上还哪儿伤着了。”
香兰起身道:“就碰了头。”看了看裙子唉声叹气道,“刚刚做的裙子就染上墨汁儿,不知道还能不能洗掉。”
宋柯有些哭笑不得:“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财’,要紧的是头没碰出好歹,却关心劳什子新做的裙子,赶明儿个再做上几条就是了。”
香兰一吐舌头,没有说话,这是她今生头一件好料子做的新衣,更何况是宋柯特特给她挑的尺头,她心里自然着紧得很。一错眼,只见宋柯已弯了身子收拾地上的东西了,便跟他一起收拾,咬了咬嘴唇,问道:“方才你表妹说的话,你信了?”
宋柯看了香兰一眼,将书本放在桌上,眼眸清澈如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只当她小孩子闹闹脾气罢了,她那个说风就是雨的霸王脾气,我是知道的……今天你受委屈了。”
香兰心头一暖,看着宋柯久久说不出话,心里原有的委屈也全然不见了,嫣然笑道:“不委屈,就是你那两个表妹听了小醋缸的挑唆,一同打翻了大醋缸,殃及了我这池鱼。”双手叉腰,学着林东绫的表情神态,绘声绘声道:“‘叫你整天狐媚魇道乱勾引人!若是今后再教唆表哥,我头一个饶不了你’唉,你说说我是不是平白冤了一枉。”
宋柯登时明白了,眉头紧锁,手一拍书案怒道:“糊涂!我三番五次叮嘱她你在宋家的事不得往外说,她竟置若罔闻,还把人引到书房来了!”
香兰叹口气道:“是福不是祸,纸里包不住火,早晚都有传出去的一天,只盼着林锦楼把我扔到脑后边,也好过两天安生日子。”
宋柯强敛了怒气,安慰道:“他在浙江剿匪,一时半刻回不来,兴许要过个三年五载也说不准,等我春闱中了,咱们就举家搬走,天大地大,他们林家的势力还能翻了天?”
香兰点了点头,却仍有些心神不宁,同宋柯将屋子收拾了,却不知这日后的波澜却是从另一位身上引出来的。
☆、第九十二章 不宁
却说宋柯回来,小姐们便扮作鸟兽散,一同回了内院。郑静娴却将脚步压慢了,问悦儿道:“林家的姑娘怎么跟书房里那个丫头吵起嘴来了?”
悦儿使了个眼色,见前头的人走远了,方才撇着嘴道:“林家那两个姑娘发了昏了,听芳丝说宋大爷新买来个丫头要抬举,又对那丫头如何看重,便起了急,绣姑娘一撺掇,绫姑娘就抓了个邪茬去找人晦气,却没想到那丫头竟是个顶顶厉害的,绫姑娘、绣姑娘绑一起都没说过她一个人去。”
郑静娴追问道:“她怎么个厉害法儿?”
悦儿便将香兰如何与绫、绣二人争执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笑道:“真真难得,她那一字一句都在理儿上,听着不知有多么痛快呢。”
郑静娴挑高了眉:“哦?她倒是好一派主子架势,见了正经小姐也不避风头。”
悦儿满不在乎道:“姑娘瞧见宋大爷心疼她的劲儿就知道了,有人背后撑腰着紧,自然有胆了。况且,若是宋大爷日后抬举了她,她就是二层主子,也不必那么忍气吞声的。”
郑静娴愣了愣没有说话,仿佛若有所思的抓下一把树叶,在手里把玩着慢慢走了回去。
闲言少叙,众小姐在宋家尽情说笑一回,用罢午饭又做了一回诗文,便各自乘马车回家。
卷华扶着宋檀钗在门口送客,回来时丫鬟们将残席撤去,擦桌抹椅收拾妥当。卷华在大荷叶翡翠炉里燃了一颗乌沉香,又重新沏了一杯龙井,见宋檀钗扶着额歪在床上,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茶摆在案头的小几子上。轻声道:“姑娘若是乏了,好歹换了衣裳再歇。”
宋檀钗摆了摆手道:“不碍的。”又坐起来问道,“今儿早上我去厨房看看菜品,怎么回来的时候一屋子人都没了?听说前头闹了事,打听出是什么事了么?”
卷华道:“嗐,还能有什么事,绫姑娘听说大爷看上个丫头,打翻了醋坛子冲到书房里闹去了,谁想香兰瞧着娇弱,倒是朵儿玫瑰花。刺儿得绫姑娘没话,绫姑娘急了,差点砸了大爷的书房。闹得不像样。珺兮那小蹄子腿快,跑到前头瞧了半天热闹,我把她叫进来跟姑娘说。”把珺兮唤进来说。
珺兮是个爱闹腾的小孩子心性,方才虽然在内宅里伺候,但听见前院儿有动静。早就巴巴的凑过去瞧热闹,虽只瞧了一半,但这厢见宋檀钗来问,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大套。她这些时日与香兰处得相宜,又恨林东绫砸了宋柯的书房,便将两个林家姑娘的坏处更夸大的十倍去。听得宋檀钗连连皱眉,末了挥挥手,卷华抓了把铜钱赏了珺兮打发她去了。
宋檀钗脸色煞白。叹了一声道:“真个儿是人善被人欺,林家有什么了不起,有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家子亲戚,竟这样不顾咱们体面。要是我爹还活着她们也不敢在这儿撒泼。”她越说越气,眼泪便滚下来。
卷华拍着宋檀钗的背安慰道:“姑娘是受委屈了。好在香兰是个口齿厉害的,也没吃多少亏。”
宋檀钗抹着泪儿道:“还没吃亏?哥哥的书房都让人砸了!”
卷华知道宋檀钗一心要强,事事做得滴水不漏,万不能从人家嘴里听个“不”字,因长得貌美,又乖巧懂事,极受赞誉。往往那些个京城贵妇,都同女儿们说:“瞧瞧宋家的檀丫头,那才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呢,没事多同她学学罢!”
宋芳去世后,他们这一房声势每况愈下,尤其分出单过后,往常跟宋檀钗一处玩的小姊妹们,有些势利眼的也爱答不理,还每每酸她两句:“什么大家闺秀,如今也就是个破落门户罢了!”宋檀钗听了样的话,便每每到无人处哭一场,全赖卷华在一旁劝解。
如今绫、绣这样一闹,正戳了宋檀钗的痛处,勾得她哭一场,卷华劝道:“以后咱们再不请那两姊妹来家里了,夏天暑气大,姑娘别哭坏了身子。”
正说着,只见门帘子掀开,宋柯走进来,见着宋檀钗坐在床上抽泣不由一怔,问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