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西却瞧出不同的景儿,这便是他们境界不同。譬如同样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有人的境界就看到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学之无用;有人的境界便能看出其统大雅之尊,美感无穷。琴棋书画皆蕴含直指人心的禅意,让心性豁然开朗,平稳含蓄,有一双善于看到美好的眼,日子也会更有姿彩,倘若只看能不能当吃当喝,那这辈子的追求也忒没趣儿了些。”
林东绣笑道:“你了不得了,说个琴棋书画还引经据典,连佛经也用上了,你要是个男子,只怕出门就能得个状元回来。”
香兰抿嘴笑了笑,德哥儿点了点小脑袋,也不知听懂还是未听懂。林锦楼却轻笑了一声,眼睛朝姜曦云过来。姜曦云抬头,二人目光正好相撞,姜曦云见其目光玩味,不由一怔,她是个极聪明的人,立时明白自己方才在院子里说的话指定让林锦楼听了去。
姜曦云心头百味掺杂,纵然她再挑剔,也明白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极看重同林家的亲事,祖母对林锦楼也多有夸耀之词,秦氏又格外看重她,这亲事只差一层窗户纸,已是十有八九的事。林锦楼位高权重,英气勃发,她原先并不知以林家家世底蕴,为何偏瞧中了她,直到她看见香兰,心中方才恍然,这婚事确是她高攀了,倘若没有陈香兰,哪里轮得到她?香兰相貌才学皆佳,她多少有些堵得慌,却并未将其视作敌手,林锦楼风流性子,由以官宦子弟,哪个不是朝三暮四?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立身之本。再宠爱的妾室,天长日久也会爱淡情驰,她有礼法撑腰,婆母护航,外加自己的姿色心机和手段,不怕这陈香兰不倒台。何况陈香兰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性子,她对这样的女子,素来看不上。
可林锦楼她看不透。她生得美,嘴又甜,人也伶俐,多少公子王孙摆倒石榴裙下,家世显赫者有之,品貌皆佳者有之,才华横溢者有之,她皆应对得游刃有余,唯有林锦楼,他静静坐在那里,她竟无端的有些怕他。
林锦楼忽然开口道:“五表妹,你对这事怎么看?”
姜曦云一怔,甜笑道:“大表哥问我作甚?香兰姐姐出口成章,我说不出这些,珠玉在侧,大表哥想借此欺负我,我可不依。”
姜丹云撇了撇嘴,刚欲说话,却听姜曦云道:“香兰姐姐虽说得有理,可也并非如此简单。”
香兰抬起头,只见姜曦云正坐在一个绣墩上,手里捧着一盏茶,脸上款款笑道:“即便受用有何用,这天底下满腹经纶,琴棋书画皆通却穷困潦倒的文人寒士难道还少了?食不果腹,或在仕途经济里挣扎不得,还去吟风弄月,诗词歌赋,岂不是本末倒置,‘君子固穷’,酸腐得紧了。”
香兰道:“文人寒士潦倒乃是他们人生际遇,与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何干?反而许多文人走投无路时,靠卖字画为生,尚能养家糊口。”她不欲与姜曦云有口舌之争,低下头摸了摸德哥儿的脑袋,道,“苏东坡贬官黄州,经过江边平山堂,看到‘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继而感慨‘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个人从云端碾入泥泞,从繁华的京中贬到偏僻之地,却仍有心思看天观雨,心中存的仍是浩然之气。如今的人眼睛都是看地,观的是现实功利,看的是人与人的计较争斗,琢磨的是心机手段,鲜少能有人凝视烟雨,坐看夕阳,发自初心去过日子。我们计较世俗功利,对人对事先考虑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所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显得无用,大多人心如蒙尘,装的全是沉重和私利。”
这一席话众人闻之或犹如洪钟灌耳,余音袅袅;或犹如石子投湖,荡起层层涟漪;或不关痛痒,面露讥诮。
众人皆寂静。
林锦楼看着香兰,只见她正俯身给德哥儿系褂儿上松开的扣儿,腮边一缕碎发垂下来,平添了两分温婉。
夏姑姑将茗碗举到唇边,吹开热气,慢慢啜了一口。
谭露华起身道:“我走了。”进去同林锦楼告辞,香兰十分挽留道:“二奶奶等下再走,我还有话同你说呢。”
谭露华这一告辞,姜曦云也站了起来辞行,姜丹云并不想走,方才林锦楼进门,她百般寻了时机想同他说话,孰料林锦楼瞧都没瞧她一眼。只是姜曦云已开了口,她也不好多坐,她照镜时记得自己半侧着脸的模样最美,便特特将这一面对着林锦楼,脸上嫣然浅笑。
香兰同谭露华仍到隔壁来,指着床上挑出来的花样并两三件衣服道:“这衣裳都是簇新的,二奶奶要不嫌弃,就挑一件去。”
谭露华正羡慕香兰衣裳多,闻言先笑开了,口中道:“这怕是不妥罢......”
香兰笑道:“有什么不妥,本来也裁得大了,我穿未必合身,二奶奶这样的身量,穿着才好呢。”
林东绣跟在她二人身后进来的,见香兰给谭露华衣裳,不由连连打眼色,香兰轻轻摇了摇头。
谭露华倒是极欢喜,挑了一件衣裳,捡了两张香兰画的花样儿,口中不住称谢去了,她一走,林东绣便埋怨香兰道:“说你是个傻的,你果然不见聪明,谭氏方才在屋里这样给你没脸,你还给她东西,别是迷糊了罢!”
香兰道:“我是同她结善缘呢,日后能彼此相安无事罢了。”见林东绣脸上仍有愤然之色,便拉她坐下来,缓缓道:“四姑娘,你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也是大家闺秀,行事就该跟一般人不同。”香兰赞了林东绣两句,见她脸色稍缓,便道,“既林家这样世家出来的,就该知道姊妹妯娌婆母姑嫂之间相处实属不易,更勿论日后你打理中馈,管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了。倘若你见谁不舒坦都针锋相对,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每每疾言厉色,今儿你骂我一句,明儿你害我一下,日子可怎么安宁?甭说是一道相处的婆母小姑,即便是手底下管的丫鬟婆子也是不服的。”
林东绣道:“那该如何呢?”
香兰道:“一则是结善缘,多说好听的,即便对丫鬟婆子们也是一样,平日里手头宽裕就大方些,常施惠于人,旁人得了欢喜,对你也会亲热。”
林东绣道:“倘若是那种喂不熟的白眼狼呢。”
香兰笑道:“白眼狼纵然有,也是极少的,日后分出好坏远着些便是了。二则要肯吃亏,常言道‘吃亏是福’,别人倘若占了你的便宜,或是冒犯了你,宽容大度为最上,口舌之争,不去理睬也罢。”
正说着,听见林锦楼在外面唤林东绣名字,林东绣便出去了。
☆、第269章 近远(一)
香兰轻轻叹一口气,她原先对林东绣并无十分好感,但自从二人和平相处,她渐渐觉着林东绣心性不坏,如今林东绣要嫁给永昌侯,做德哥儿的嫡母,她尤为担心,忍不住多说几句。林东绣的这个心胸......香兰摇了摇头,她与德哥儿“母慈子孝”绝无可能,若能善待便能让人念一声佛了。
香兰心里正忧虑,忽听见夏姑姑喊她名字,便过去,夏姑姑招手让香兰坐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对芳菲笑道:“真是个好模样,难得还知书达理的。”
芳菲笑着说:“可不是,我听林家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说大爷房里的姨奶奶是个好品格。”
夏姑姑问香兰道:“你几岁进的府?”又问:“你是林家家生的还是买来的?父母在何处?今年几岁了?”
香兰一一答了。夏姑姑听说香兰是家生的奴才,又听她曾经脱籍再进的林家,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拍了拍香兰的手。
却说林锦楼唤林东绣出去,站在门口,将房帘子拉开一道缝,指着在罗汉床上摆弄小木剑的德哥儿道:“这小家伙是老袁的心头肉,你不过去哄一哄?你待他好了,老袁必亏待不了你。”说着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个事事如意的金璜,递与她道,“把这个送给德哥儿,给他挂脖子上,孩子都长着嘴,老袁一准而就知道了。”
林东绣扭着帕子有些不情愿,想起方才香兰方才同她说的“结善缘”、“肯吃亏”等语,方才进了屋。坐在德哥儿身边,口中一长一短的同他说话。
林东绣陪德哥儿玩了一会儿,便同夏姑姑回去了,丫鬟们进来收拾方才的杯盏茶具。德哥儿病才初愈,方才又闹了半晌,此刻已经乏了,香兰命人端了一碗粥。亲自喂他吃了,将他安置在碧纱橱的床上,又喂他吃了一丸药,方才由奶娘哄着睡了。
香兰坐在床边盯着他的小脸看了半天,心里又软又涩,她有有时候觉着前世的记忆都已模糊了,那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锦衣玉食。文墨风雅。都是一场来无影去无踪的旧梦。而今日再见到德哥儿,往日里同嘉莲簪花斗草,吟诗作对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香兰悄悄红了眼眶。自言自语说了句:“妹妹,你到底因何而死。今生再见一面都不能了。”她抬起头从窗子向外望去,只见窗外翠竹细细。这两三年间,人间百味她至少尝了一半,自怨自艾过,柔情蜜意过,心灰意冷过,后来林锦楼带着她来京城,她有一日坐在清风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耳边听着天籁,心里忽然一片明澈。
其实老天爷到底待她不薄,经了这么多坎坷,她的日子的确慢慢好了起来,原本她只是个命如草芥的下贱丫鬟,连一哭一笑皆不能自主,受尽苛责欺凌,父母在家中清贫度日,连针头线脑都要计较一番。如今她全家脱了籍,买房置地,父亲做了体面的掌柜,家中居然能使奴唤婢了。想到这里,素日里受的凌辱委屈也减轻一半,何况如今她在林家过得皆是上用的日子,行动坐卧皆有人打点,林锦楼待她也比原先软和了许多,她内心仍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是她还是感恩,纵这样的日子并非她想要的。
既如此,她便打起精神过日子,命运无常,不知要将人推向何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努力活着,让日子好过些,她有时候也熬得有些绝望,但还是忍下去。她知道姜曦云是秦氏看好的儿媳,那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女孩儿,或许日后林锦楼娶了她,她拢住了丈夫的心,会因忌惮自己,把她安置到府外?
香兰一径儿故思乱想,不觉林锦楼走进来,站到香兰身后,也看着德哥儿,皱着眉道:“这小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不如咱自己生一个。”
香兰背对着不理他,把德哥儿身上的小被子掖了掖。林锦楼去拉她的胳膊道:“好了,甭瞧了,先去吃饭,饿死了。”拉着香兰到外面,外间大炕上已搭好炕桌,菜都已传好,林锦楼命香兰挨着他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