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顺气,口中劝道:“祖父别说了,歇歇罢。”
林昭祥摆摆手,缓过一口气道:“永昌侯这门亲非结不可,林家历来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亲……轩哥儿那个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罢了,亭哥儿有两分小聪明,不是上进之人,调教好了也仅是守成而已,园哥儿年纪尚小……咳咳……”又咳嗽几声。
林锦楼忙拿了痰盒过来,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块巾子擦了擦嘴,道:“族里倒有几个上进的,可关起门来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还得凭自己本事。这一辈子孙只能指望你,镇国公能提携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着三丫头虽然性子娇了些,可是个实心憨傻的,永昌侯总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于薄待三丫头,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家里的女孩儿也就只剩下四丫头一个,她既盼着这门亲事,如今到手了也该珍惜,她还是有些廉耻。不过私心贪念过重,心胸气量上不得高台盘,可也比三丫头稳妥……”
林锦楼微微垂了头,他的妹妹们,除了大妹妹嫁了个文人世家,其余一个嫁给镇国公之子。一个要嫁给永昌侯,家里已算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热,望着祖父日益年迈的脸,说不出话。
林昭祥思虑了片刻,道:“让你母亲把伺候四丫头的人都换一换,都换成人品淳厚,聪明识时务的,从明日起,让你母亲亲自教她……”说了一半,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不用你,我亲自跟大媳妇儿说。”
沉默良久,又看着林锦楼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气昏了头,可也不该上来便打三丫头。本来占理的事,你几拳头下去,反倒落人口实,又坏了自己名声,何苦来哉的,你得学会制怒。我年轻时也是不懂这个理儿,吃了不少亏。你……唉,你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脾气……”
“哪儿哪儿都好”,这还是林锦楼头一遭听他祖父如此夸他,他眼眶又一热,强笑道:“孙儿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不能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是。”
“这事之后,二房便要记恨你们了,回头给你二叔些好处。家里断了他财路,你怎么做自己清楚,还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头那儿……你不要过问。”
“是,孙儿明白。”
“卢韶堂那里,你要动手整治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这个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说完这几句便不再言,林锦楼见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顿,便不敢再打扰,亲手取来一条锦被盖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壶里添了些热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在门口招手把琉杯唤来,命她去取老太爷平日吃的补药,又问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无碍,这会子吃了药已经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锦楼点点头便走了出去,只见厅堂里空荡荡的,已人去楼空,地上的血迹也被擦了个干净。他走到屋外,只觉寒风袭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双喜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林锦楼身侧,低头恭敬道:“大爷,温将领来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林锦楼连忙大步迈出去,只见温如实站在两盏红灯笼下,见林锦楼便抱拳禀告道:“大爷,在护城河上找着一具尸首,经辨认是杜宾的。”
温如实说完这话便立刻闭了嘴,死死垂着头不敢往上看主子脸色。想来林锦楼的脸色应比锅底还黑。
“确认了?”
“确认,尸首不曾腐烂,头脸都是好好的,背后中刀,一刀捅进心窝毙命。”
原来当日林府侍卫从外赶来,杜宾等人见大事不妙便连忙逃走,慌乱中不忘带着二房母女当做人质,逃半路遇到徐百户带兵追捕,他便临时反水,杀了同伴佯装救人的英雄,将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却不料卢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宾进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将他杀了,扔进护城河里灭口。
林锦楼浓眉紧锁,虽这一则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还是觉着白白便宜了杜宾那畜生。此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道:“大哥……”
林锦楼扭头,见林锦亭站在二门内,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模样,嗫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弟弟有事想同你说。”
林锦楼转身进了垂花门,冷着脸不说话。
林家小三爷从小最怕他哥哥,觉着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还讲理,可这位要怒起来那真是……可想起方才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模样,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他还从来没瞧见过他大哥能恼成这样,往常林锦楼再暴戾,在家人跟前都是优雅从容又笑得如沐春风的……林锦亭舔了舔嘴唇,盯着鞋尖道:“哥,哥你能不能饶了三妹妹,她真的知道错了,这事你一发话,祖父一准儿就能改了主意……”
林锦亭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只见他阴沉着脸,却不是动怒的模样,便壮着胆子道:“三妹妹这事虽说做得不堪,可家里到底没怎样,家里人都平安回来了,不过死了几个奴婢和侍卫罢了,到底是外人,还能亲过自家人去?听说大哥还丢了个小妾……不就香兰那丫头么,一身臭脾气还是个害人精。回头我再送给哥哥一个,保管比香兰娇俏温柔,善解人意……”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疾风,林锦亭还未缓过神,衣襟已被林锦楼拎起来,整个人重重抡在地上,摔得他龇牙咧嘴,只觉浑身筋骨都要碎了,眼泪一下迸出,倒在地上呻吟不绝。
林锦楼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脚,道:“别他妈装死,起来!”
林锦亭已经懵了,不敢再触怒他大哥,强忍着疼,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林锦楼指着他鼻子道:“滚!”
这一声暴喝吓得林锦亭膝盖一软,旁边的小厮禄儿急忙过来搀住他,主仆二人落荒而逃。
林锦楼无力的垂下手臂,手攥成拳放在脑门上死死顶着,仿佛如此才能压下他一脑门的火气和焦虑,他缓了许久,方才沙哑着嗓子对温如实道:“让兄弟们继续去找人,扣留下来的女子我自会派人去辨认,去罢。”温如实仿佛被鬼撵了似的跑了。
林锦楼便转过身往回走,只见院子里疏桐和紫黛仍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书染正在旁边守着。
疏桐神色颓废,见了林锦楼不由浑身发抖。紫黛则仰脖望着林锦楼,双目流露哀求之色,口中“呜呜”作响。
林锦楼只扫了一眼,对书染道:“这两个东西,都把舌头给我剪了。”指着疏桐道,“这个送到庄子上。”又指着紫黛道,“她姨母是太太跟前得脸的人,我看在太太面上不卖她。撵她出二门,府里有不嫌她哑巴的光棍,拉了配了去。”
疏桐面如死灰,她原以为自己横竖是个死,没想到林锦楼真饶了她一条命,只是想到剪舌之刑,又吓得瑟瑟发抖。紫黛吓得身下已遗了一滩尿,呜呜挣扎着不住翻滚,她本是要当姨娘的正经主子富贵人,如今可怎么甘心!紫黛觉着自己必是做恶梦了!
☆、第214章 惩戒(下)
紫黛用乞求的目光瞧着书染,书染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垂头应下,心中暗道:“这两个丫头必是知道些不该她们知道的,大爷怕她们出去浑说,便要把舌头剪了,幸亏这二位不识字,否则要废了两手也未可知。”
眼瞧着林锦楼走远了,书染想了想,招手把跟着她来的寸心叫到身边,道:“你去告诉韩妈妈,就说紫黛犯了大错,大爷要重重惩罚,她若想找太太求情就赶紧去,可别漏出是我告诉的她。”寸心应一声便去了。
书染伸手拢了拢发髻。韩妈妈到底体面,倘若不声不响把人处置了,难免跟她结仇。韩妈妈有本事就让太太出面,让太太跟大爷说去,倘若是她自己求到跟前来,只一句“人是大爷亲口定罪发落的”就能打发了,紫黛也难翻这个身。
宅门里行事必要滴水不漏,她风光了这么久,就是因着自己不乱结仇家,谁能保证自己事事都能立功,讨好主子呢?没有过失,别人肯卖你面子罢了!
书染一指地上那两人道:“先都给我带到外头去罢。”
寸心到拙守园的时候,韩妈妈刚刚脱了衣裳睡下,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秦氏去寺庙,回来一身惊惶狼狈,又丢了紫黛,韩妈妈急得跟什么似的,试探着问了两句,可瞧见秦氏冷着一张脸,便不敢再说了,只独自长吁短叹,想到紫黛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更让她惊惧的是,秦氏对她竟然未出言安慰,反而疏远了几分。昨日一回来便命绿阑开箱笼拿了上好的绸缎和各色金银首饰等给陈香兰家里送去,说是过年的年礼,可这年礼也忒厚了!韩妈妈愈发惊疑不定,连晚饭都未曾好好用。她本想等秦氏回来再好生问问,不曾想红笺回来取秦氏的衣物,道:“太太在老太太那头歇了。今儿晚上留下人上夜,别人就各自歇了罢。”她这才无可奈何的胡乱睡下。
这厢寸心在外叫门,小方儿掌了上灯将门打开,韩妈妈披上衣服这么一听,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忙忙的穿了衣服。头也顾不得好好梳,趿着鞋便往外跑。一径儿跑到正房正院,掀开帘子进了屋,只见秦氏已梳洗过,披散着头发,红笺拿着篦子一下一下篦着。
秦氏在镜中见韩妈妈进屋,也不理睬,韩妈妈便不声不响的跪了下来。蔷薇拿着铜盆进屋,见了不由一怔,想叫秦氏一声。却见红笺朝她使眼色,轻轻摇了摇头。蔷薇便闭上了嘴,又轻手轻脚的退了。
待红笺手上为秦氏篦了一百下头发,又将那乌黑油亮的发绾成纂儿,奉上香茗,秦氏方才会转过身。看着韩妈妈道:“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韩妈妈跪得腿脚发木,胀得酸疼,听了这话一叠声道:“是老奴想得不周,夜深还惊扰太太休息,只是如今紫黛不知犯了何罪,惹恼了大爷。要被重重发落出去,还求太太宽仁,放她一条生路。”说着不住磕头。
秦氏见她衣衫不整,头发乱蓬蓬的,这上下一磕头更露出将要光秃的头顶,心里暗叹一声,可转念又想到紫黛在栖霞寺里的卖主之举,心又硬了起来,冷淡道:“紫黛已是知春馆的人了,既然大爷要处置,我便不好插手。”
韩妈妈哀求道:“太太是最宽仁最圣明的,紫黛那孩子对太太和大爷忠心耿耿,纵有千般的不是,可占着这一桩便知她是个好的,太太……”
秦氏原还有几分念旧,但听“忠心耿耿”这四个字,心里便愈发恨上来,淡淡道,“大爷既然发落,必是紫黛有了罪过,她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