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  第122页

眼看了疏桐一眼。见她穿着青缎子袄儿,水红的棉绫裙,一张圆方脸。大眼阔口,肤色微黄,脸上用了脂粉,虽不是美人,倒端正伶俐。又道:“原以为你是个憨呆头,想不到肚皮里却有见识。”
疏桐笑道:“姑娘说得不错,我本就是个憨呆头,都是姑娘教得好。这些时日姑娘早出晚归,勤学苦练,回去还拨拉算盘珠子。我们瞧着都心疼。我就想着,姑娘这样聪敏的人都如此下功夫,更甭提我们这些呆子了。”
林东绣笑着吃了一口茶。忽然又叹口气道:“下功夫又能怎么样?都是命不好,没托生太太肚子里去,像我这样没人疼的,只能自己事事挣命要强罢了,你瞧三姐姐。万事不用做,自然有她老娘给她料理。听说她爹正打算给她找一门上好的亲事。光鲜着呢。我爹的意思,是想给我说个读书人,说是家财浅薄些也无妨。”
疏桐便笑道:“我瞧着也没什么好,门第再光鲜,里头拖家带口,婆婆妯娌小姑子一堆,也没个清净。姑娘这品貌,若是找个读书人嫁了,人家还不当菩萨供起来?反比那光鲜的舒心呢。”
这话又说得林东绣舒心,强忍着快活,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把这事揭过去了。
一时各房的人来领尺头,林东绣命疏桐念,自己拿毛笔勾了核对。知春馆却是书染带着个两小丫头子来了。林东绣连忙站了起来,拉着书染的手笑道:“哟,这点子小事,怎么还劳姐姐亲自来了。”一叠声张罗道:“赶紧把我大哥哥房里的份子取出来。”
书染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走走,也为着来瞧瞧四姑娘。昨儿个大爷托人从外头捎来两盒子细点,都是酥芳斋的,我给姑娘一样留了一个,攒了一碟子捎过来。四姑娘尝尝,未必有家里厨子做得好,就是尝个新鲜。”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小食盒拎起来。
原来这这细点是林锦楼让小厮捎回来给香兰的,可香兰哪里吃得下,想了想,挑了几样精致的,用彩绘的盒子盛了,请了书染来,亲自送了她吃。这些时日,香兰总时不时送些东西给书染,有时一根簪子,有时一件刺绣的半臂衣裳,有时两碗细菜,不一而足,都是好东西,可每回一点点,却显不出贵重。书染有时回赠一两件,香兰也收下,待下回便送她更贵重的。请书染过去说话,也只谈谁的刺绣好,谁的衣裳漂亮,哪个丫鬟配了小子,谁家小姐嫁了高门,绝口不提旁的。书染心里暗赞香兰高明,虽每次都送一点,可架不住隔三差五的一送,有道是拿人手短,日久天长便是欠了香兰好大的情。可她又不能说什么,眼睁着香兰是林锦楼的红人,她小心翼翼的哄着还来不及。香兰却好似无欲无求,真想跟她知心姊妹似的,拉着她的手请她常来,临了又送她些东西。故而过了几日,书染自己便坐不住了,主动到香兰房里,故意提些林锦楼的事。香兰只是抿嘴笑着,听她讲些林锦楼的轶闻等,不着痕迹的夸书染两句,偶尔才追问。书染本提着戒心,可香兰实在是美貌又和善,她便慢慢放了心,不知不觉,不该说的也说了出去。等她发觉时已经晚了,香兰却仿佛听过就忘了似的,全然不记挂在心上。
书染也吃不准香兰是什么样的人物儿,说她聪明罢,可频频惹林锦楼发怒;说她笨罢,可分明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她却能瞧出香兰是个宽厚人,有意让鸾儿跟香兰亲近,鸾儿却梗着脖子道:“什么?让我跟那小妇养的惺惺作态,还不如让我抹脖子呢!”再劝就要急了,书染只得摇头走了。
这厢她得了香兰一盒儿点心,自己尝了两块,正巧有丫鬟来让他们去库房领东西。书染琢磨着许久没见着林东绣了,她原本就八面玲珑,四处都结善缘,当下便拎着剩下的点心过来了。
林东绣笑道:“难为你想着。”命疏桐把点心接了,拉着书染的手在炕沿上坐下来,口中一长一短的寒暄,说了几句热络话。
林东绣问道:“大哥哥如何?还在营房里没回来?”
书染道:“可不是,听说海边又不太平,大爷去坐镇了。”
林东绣道:“大哥哥就是成天忙忙碌碌的,见不着人影儿。”凑近书染。低声问:“他新收的那位呢?还住正房呢?”
书染道:“可不是,还住着呢。”
林东绣撇嘴道:“小狐狸精,就是长了张脸蛋儿。真是有手段的。”
书染道:“她也不容易,总惹大爷生气,大爷临走前……”想到此处顿了顿,觉着跟个未婚的姑娘家说这个不合时宜,便连忙住了嘴。
林东绣追问道:“临走前怎么了?”
书染便含糊道:“反正她惹了大爷不痛快。”心道:“香兰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昨儿个才能下地,也真是造孽……”
林东绣冷哼了一声。
书染又同林东绣说了些闲话,便领着小丫头子回去了。进了院子瞧见小鹃正抱着一盒子东西往屋里走,便上前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小鹃道:“香兰姐说要画画儿,让我找些纸来,我寻来了她又说不对。讲了一通什么生宣熟宣的,这纸还分生的熟的?还有笔,什么狼毫羊毫。我哪里分得清呢,方才在小库房里翻出来些,我就一股脑儿全拿来了。”
书染看了看道:“这都是不得用的,回头我去寻些好的来。”说着同小鹃一起进了屋。
只见香兰端端正正坐在林锦楼设在正房的书案后头,穿着桃红绣金竹叶五彩花卉纹样的褂儿。月白的绫缎裙儿,头上挽着髻儿。一副家常打扮,脸上脂粉不施,却显得比前几日有精神了。她前头摊开一张纸,上头已画了一朵花儿。
书染上前笑道:“哎哟喂,你还有这样的雅兴,快让我瞧瞧画得是什么。”
香兰含笑道:“闲着没事,闹着玩罢了。”
书染将画捧起来,咂了咂嘴道:“画得这样好,还说是闹着玩。”又道:“要这些画画的东西,要去后头的箱子里找,全是大爷先前用剩下的,都是好东西,应还有一半能拿出来使,缺什么列个单子,回头让廊底下的小子们采办就是了。”
香兰吃惊道:“大爷用剩下的?”
书染笑道:“大爷小时候老太爷说他性子太烈,恐他怒急惹出大事,便让他琴棋书画修身养性,请了好几位师父教他,还有人来上门求字求画儿呢,后来大爷公务渐忙,这些东西就扔下了。”
香兰心道:“林家也是累世簪缨,子孙不说精通诗词楹联、琴棋书画,也是能侃侃相谈的。上门求字求画倒不稀奇,前世我大弟,稍会写字作诗,清客就都来求,其实只不过为了讨好主子,趋炎附势罢了。林锦楼那个蛮横的混账东西,浑身上下也没根风雅的骨头。”

  ☆、第152章 平静

当下书染便带了人到后头抬出一口箱子,打开一瞧,只见里头有半箱子雪浪纸,另有半叠熟宣,洋漆小盒里盛着朱砂、赭石、广花、藤黄、胭脂等几样颜料,另有大抓笔、大小狼毫笔、大小白云笔若干,粗白碟子和碗若干,果真有大半东西能用。香兰便命人将能用的收拾出来,把纸摊开,提着笔发怔。
她也不知该画什么好。这几日她一直躺在床上发呆,她觉着自己命苦,过关斩将好容易熬到见了一丝光明,可立时又跌入深渊,她有时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不如去打探打探林锦楼喜好,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呢?她白天请了书染来徐徐图之,旁敲侧击。书染是个精明人,别瞧着对谁都如沐春风,实则戒心甚重,香兰不动声色,只聊闲话,决然不提旁的事,慢慢将她的戒心放低,再套问些有用的话。可她晚上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千万般的不甘心和愤恨几乎要将她逼疯。心里仿佛有一把锯,拉得她生疼。
后来她找了佛经来抄,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春菱见了,便去给她寻了一尊白瓷观音的像,香兰便天天燃上檀香,望着那白瓷观音发怔。日子还得过,她还得留在林家,再怎么悲戚也无济于事,就如同她伺候曹丽环的时候,只能先熬着,寻了机会伺机而动,一举离开这地方。今日早晨,她便发现自己小日子来了,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情顿时明朗,便琢磨着再把画笔拾起来。
书染又找出两只大染,一支中染和三支小染,并石黄、石青、石绿等颜料,一并拿了过来。见香兰正画一丛兰草,便笑道:“这兰花画得俊,赶明儿个给我画两幅,我当花样子去。”
香兰笑道:“这样的要一百张也有。”
书染道:“大爷是惯画山水的,他还画了几幅扇面,等回头我找出来给你瞧瞧。”见香兰低着头不说话,便叹口气道:“其实把大爷哄欢喜了,他还是有求必应,惹他不痛快谁都没好日子过。大爷对你已是法外开恩了,你没瞧见他对赵月婵……新婚第二日两人闹僵起来。赵月婵也是个泼辣的厉害人,大爷一拳上去就打得她将要去了半条命,第三日回门都没起来炕。反是赵家登门过来的。我早些年刚伺候大爷的时候,有一回族里有人来求见大爷,我想着都是本家,论关系还是近的,就引进来。大爷见了好一通恼,让我在外头跪了一夜。那时大冬天,冻得我将要晕过去,染了风寒,病了好一场。大爷打发人来给我送药,又跟我说。即便是族人,他不放话也不该往内宅里头引,这是规矩。何况他在外打仗,得罪不少匪寇,真有个包藏祸心的混进家里来要了亲人性命的又该如何呢。”
香兰一怔。
书染又道:“大爷有本事,大爷手底下有买卖,自己能养着林家军呢。朝廷打仗赔钱。大爷打仗,每次都能捞来白花花的银子。全府上下。除却老太爷哪儿,知春馆过得最好,吃穿住用,上等中的上等。”
香兰道:“不都是用公中的银子么?怎么还分过得好过的差?”
书染捂着嘴笑道:“光靠公中的例银,也就将将够吃。每季要做衣裳,太太姑娘们打首饰,爷们出去应酬,还要赏下人,过年过节再添些好的,家里添人进口,各项嚼用,维持个光鲜体面岂是个容易事?”
香兰道:“可也不好太奢华,越过父母去罢?”
书染道:“你这又有所不知了,大老爷讲究质朴守拙,大太太也也不是挑剔人,况大老爷在外头当官,难道还能短了银子?就瞧这次二姑娘成亲,大房抬出来的哪一样不是好东西?不露富罢了。二房其实本也应是殷实的,可二老爷……说句不好听的,是个扶不上墙的,你瞧他当着五品的官儿,迎来送往间颇有些派头,也有些算计,可里里外外透着小家子气,连给下人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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