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全点了点头,说道:“小的还未靠近,船家就出来赶人了,有先前过去打听的人就说,里头的人病死了,他仆人见藏不住这才哭出来。”
章元敬听得迷迷糊糊,又问道:“既然人病重了,为何不看大夫,反倒继续上路?”
这艘船并不是一路不停的,一路上不少码头都会靠岸补给,有些甚至是大都市,若是真的病重了,那也得下船先治好了病再说。
余全看了看外头,压低声音说:“听那仆人哭诉,似乎是家里头有什么难处,他们既是上京赶考,也是投奔亲戚,谁知道路上偏偏出了这事儿。”
章元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安从容见得多一些,反倒是说道:“其中必定有些缘故,只是旁人的事情,逝者已逝,我们也不好仔细打听。”
章元敬也点了点头,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也没打算掺和人家家里头的事情,不过还是说道:“好歹是有同船情谊,阿全,待会儿你再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出了这样一桩事情,章元敬和安从容都没了闲聊的性质,索性也就散了场,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却听说那边又出了一桩事情。
原来那仆人见主子死了,自己不管是回去还是继续去京城都讨不到好处,竟是连夜卷着剩余的钱财潜逃了,居然就把那书生的遗体这么留在了船上。
船家自然叫苦不迭,恨不得将那仆人抓回来撕烂了,但他也不能抛下船只去追,只得想办法先把那人的遗体处理好。
依着船家的意思,这种晦气的事情不能耽搁,当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再不济就立一块碑,到时候他们家有人找来,能找到就成了。
到底是船上其余的书生觉得这般不大妥当,虽然大部分人也觉得晦气,但眼见他上京赶考客死异乡,到底是有几分同情,多少出了几两银子,让船家办了一场简单的丧事。
章元敬跟安从容前去祭拜了一番,看见冷冷清清的灵堂,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科举之路难如上青天,像是这样客死异乡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学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最后却是一事无成,熬白了青丝也无用。
章元敬握了握拳头,回到船上,倒是把自己每天锻炼的时间增加了一倍,实在是看着那人心有余悸,若是他出点什么事情,家中老老小小的可怎么办。
91.京城
等终于看见京城码头的时候, 章元敬也觉得自己快要长白毛了, 整天待在船上, 只觉得身上都透着一股子水味儿, 即使有太阳也湿冷湿冷的。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下船,后头的安从容看了, 哈哈大笑道:“没想到章老弟也会有这么迫不及待的时候, 平常那股子稳重劲头呢?”
章元敬跟他已经熟络无比了, 听了这话直截了当的翻了个白眼, 反问道:“你不急, 不急别跟着下来,在上头等大家收拾好多好?”
安从容一边笑, 一边也迫不及待的跟着走下来, 下了船还蹦跶了两下, 抬头说道:“我可不上你的当,哎,人啊,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章元敬噗嗤一笑, 嘲问道:“就你这样,还想跟着出海,这一去可不是一月两月,动不动就是一年两年, 几乎都是长在海上了。”
安从容还对大海抱有极大的幻想, 摇头说道:“那肯定不一样啊, 运河是人造的, 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不是商船就是客船,水都是浑浊的。”
“但海洋怎么能一样,不说一望无际,清澈见底吧,至少也得风情万种,带着既然不同的味道,这要是出海的话,每天看见的肯定不带重样的。”安从容啧啧啧的说道,章元敬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漫无边际的幻想不加评论。
京都显然要比青州寒冷许多,下船之前,章元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整个人看着都臃肿了一些,他哈了一口气,眼前就会出现明显的雾气。
安从容见状愣了一下,实在是这般有些孩子气的章元敬十分少见,他仔细敲了敲,忽然笑道:“你这么一穿,但是看不出多瘦了,颇有几分气度翩翩。”
就安从容看来,章元敬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嫩了一些,不过他也就十六岁,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也是正常,人也太瘦了一些,就该跟他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后就能长成膘肥体壮的八尺大汉。不得不说,自己也清秀瘦弱的安从容有一颗雄伟壮大的心。
章元敬深知这位对身材的执着,他暗暗想着,自己还是个未成年,正在发育长身体的阶段,只要吃得好,勤加锻炼,也不怕壮实不起来,不过安从容就别想了,已经过了发育期。
作为朋友,章元敬没有苛刻的指出这一点,笑着说道:“行行行,就您老最英俊帅气潇洒成了吧,我穿什么都不如你。”
安从容咳嗽了一声,被一个小了许多岁的孩子夸奖,他倒是还颇为自得,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错,至少能排在我之后。”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说笑的功夫,余全和安家的几个下人都收拾好东西下来了,余全手里头大包小包的,也不让安家的人帮忙,看着倒是有几分狼狈。
安从容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仆人,仆人一脸冤枉,隔壁小厮不让帮忙,他们总不能硬抢过来吧,再说了,余全力气大的很,一人顶仨。
不过安从容也没太在意这事儿,转身说道:“章老弟,你真的不随我一块儿去?咱俩什么关系,何必这么见外。”
章元敬毫不犹豫的再次拒绝:“可别,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这个人随意惯了,说实话,除了自己家,在其他地方待着都觉得不自在,还不如客栈自在。”
虽说是极好的朋友,但住到别人家中,到底是要见长辈,章元敬可不想如此。
安从容挑了挑眉头,倒是也没有强求,估计他自己就是如此不耐烦的,所以感同身受。不过想了一下,安从容还是说道:“即使不去我家,也别去客栈了,人又多又乱而且也贵,也不是住个一天两天就好的,我让人去看看,找一家干净又清净的院子吧。”
章元敬想到自己可能要住上至少半年,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这个建议,安从容虽然不是京城人士,但他家在京城有宅子,管家对附近也熟悉的很,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安从容也不回家,亲自陪着章元敬去看了一趟,觉得虽然乏善可陈,暂住倒是也可以了。
章元敬看着也十分满意,这是一座一进的小宅子,麻雀虽小肝胆俱全,院子虽不算宽敞,屋子分中堂和东西两面的厢房,每个厢房旁边都带着一个小小的厨房。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宅子八成是专门为了上京赶考的学子准备的,院子中间还特意栽了一颗桂花树,这会儿叶子还是翠绿翠绿的。
带路的管家见两位少爷都挺满意的样子,才说道:“明年圣上要开恩科,这些日子入京赶考的学子不少,大部分院子都被租出去了,这院子位置好,也干净,就是中堂和西边的厢房已经租出去了,东边的倒是还留着,奴才去看过,采光倒是极好的。”
章元敬心中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东边的屋子自然是要比西边的好,这时候造房子都时兴大门朝南开,除了中堂,东厢房绝对也是好位置。
进房间看了看,东厢房果然采光良好,里头除了卧室之外,还单独隔了一个小书房出来,要在里头接待可人也是无妨的,两个人住自然绰绰有余。
章元敬没有多犹豫,付了钱租住了下来,安从容见他收拾完毕了,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余全已经手脚利落的开始擦洗,章元敬转了一圈,把自己的书一本一本放好,一转身看见余全都已经开始擦窗户了,连忙劝道:“阿全,坐下来歇一歇吧,这里收拾的也挺干净的。”
余全听了却不赞同,还说道:“少爷,他们收拾都是做做表面功夫,还得自己收拾了住的才舒服,你看,这窗户缝缝里头都是灰尘。”
这活儿他干习惯了,收拾起来倒是又快又好,后来还把厨房都整理了一趟,还说道:“这主人有心思,每个人一个厨房,以后咱做饭也方便。”
等收拾干净了,章元敬才说道:“准备两份薄礼,我们去隔壁两间拜访一下吧。”
余全一听,连忙将礼物收拾出来,出发前就考虑到这一点,章元敬少少的带了一些特产,这会儿用来送人正好,不贵重也不会失礼。
既然要一起住大半年,章元敬也是不吝先搞好关系的,出了门,他略想了一下就去了正堂,主要是方才过来的时候,正房的书生虽然没出来,但仆人却热情的很,帮了余全不少。
眼见章元敬提着礼物登门,那仆人很有眼色的进去禀告,很快的,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面带笑容的说道:“这位就是新来的章举人吧,快请进。”
章元敬也不客气,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倒是互通了背景,眼前的举人姓朱,名有慧,今年已经有足足四十岁,原本在三十而立的时候,他就断了继续科举的念头,在当地找了个差使,家里头倒是也过的还可以。
这一次新帝重开恩科,朱有慧听着又有几分心动,再加上家中夫人鼎力支持,朱有慧咬了咬牙,果断的辞去了官职上进赶考。
听说章元敬竟是四元举人,朱有慧心中佩服,并不因为他年轻而看轻了去,笑着说道:“都说少年才俊,哎,就是章举人这般的,才算是人才啊。”
章元敬连忙谦虚,朱有慧却说道:“人有才,怎么都掩盖不住,就像我,读了十年才考中秀才,又读了十年才考中举人,如今又是十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进士,这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哎,章举人这般的,才能被赞一句才俊。”
被逮着猛夸的章元敬脸色有些发红,看得出来朱有慧虽然自称才学一般,但口才绝对不一般,也许是多年的官场经验,让他应对人的时候多了几分圆滑,少了几分尖锐。
跟这样的人相处交心难,但却轻松,一番谈话下来,章元敬走出去的时候也是笑容满面的,心中暗道怪不得人都喜欢被拍马屁,实在是好话听着舒服啊。
眼看章元敬还带着一份礼物,朱有慧倒是提醒道:“章举人,隔壁的申举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未回来。”
章元敬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人出来看看,原来是出门了。
他们带着礼物过去走了一趟,果然人还未回来,章元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