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郡主专为撑脸面而来,她是好心,人家却未必认为她是好意,兴许还会以为是故意扫脸面。明珠默默垂了眼睛,她要和齐王妃这样的老人家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果然学无止境。
事后齐王妃让人关注着临安王府的动静,只说乌孙郡主带着侍女连夜做活,且他并无异动,此外宗正寺也派人去帮她把院墙修好了,另外又给了点补贴,闹事的也平息了。一切平稳前行。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九月中旬,宇文初调集的军队都已经上了路,他自己也准备出发。明珠召集众人收最后一批冬衣,乌孙郡主亲自送过来,坐到最后也不肯走。
明珠料定她必定有事,等到众人都走光了才去问她,乌孙郡主站起来就行了个大礼,先是为之前的事情向她道歉,其次是要求明珠把临安王府所出的这批冬衣送到宇文佑那里。
做妻子的亲手给丈夫做了几件冬衣,并且希望能送到丈夫手里,这是人之常情。问题是临安王府做的棉衣一共有上千件,这些衣服给了宇文佑,又该给谁?当然是给他身边的人以及那支乌孙人组成的侍卫队。
这么拉小山头行吗?由宇文佑来发棉衣施恩,是做给谁看?明珠心里很不爽,但仔细想了想,便笑眯眯地应了:“成,我记下来了,一定让人往那边送。不过这个事儿吧,成千上万件衣服堆在一起运过去,再由那边负责辎重的人统一分发,恐怕也会弄混了。为防万一,九弟妹若有单给九弟做的,还需剔出来另外打包才行。”
乌孙郡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断然没有由主将亲自发棉衣的道理,各司其职,不然岂不是乱了套?乌孙郡主有点恼火,觉得自己花钱出力做的衣服,当然是想给谁就给谁,怎么就不行了呢?
她气鼓鼓地道:“那我自己送。”
明珠笑呵呵地让负责此事的周女史把她的衣服翻出来给她:“可以的。”
周女史春风满面地去了一趟回来,万分抱歉地道:“对不住啊,临安王妃,许多棉衣堆在那儿,妾身也认不出来哪些是您府上做的,有没有记号?要不然请哪位姐姐随妾身走一趟?”
乌孙郡主居然真的就指派琉璃去了。库房里,棉衣被码成垛子堆了无数,琉璃哪里找得出谁是谁,翻了半天没办法,反而收获负责打包的下人白眼无数,只好怏怏地回来:“找不到了。”
明珠就笑:“下一次吧。”
乌孙郡主很是恼火,却又抓不到明珠的把柄,只好起身告辞,明珠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到门口才又折身回去。
周女史在二门处接到她,把乌孙郡主送来的棉衣拿给她看:“一件棉衣,咱们定的是二斤棉花,她给做的是三斤。”
“给她全部打散分到各处去,谁得着就算谁的。”明珠直叹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是可以的,无钱无力也不苛求,安安心心别捣乱就成,搞这种有可能分化军队的事情当然不成。不然都是一起当兵的,为嘛你领到的棉衣就能比我的更厚重?
明珠晚上把这事儿当笑话说给宇文初听,宇文初也笑:“挺有意思的,痴心倒是真痴心,不过不能由着她胡来。”
雯雯成亲时,齐王府请宇文初做了主婚人,婚礼办得热闹而顺利。消息传到宇文光那里,他特意让人赏赐了东西,齐王准备入宫叩谢,却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伤心宇文诺早逝,身体不舒服。这一举动被视作是建兴帝渐渐淡出政权的标志之一。
十月初,大军远行。
姬慧来给明珠拜别,并送了几样别致有趣的小玩意给壮壮和米粒儿,明珠留她用饭,她婉拒之后提了一个要求:“听说府上的拒霜花是京中闻名的美景,不知民女是否有福气一观?如此,将来回了北地,人家若是问民女,你说你到过京城,去过摄政王府,那么摄政王府是什么样的?民女也好吹牛给他们听。”
明珠当即带她去瞧,再指停工的如一台给她看:“拒霜花是开得极不错的,但为了修这个高台,这一片的水都被放干了,闲花照水的景致是看不到了,只能这样随便瞧瞧。”
姬慧站在池边仰头看着如一台。天空碧蓝,如一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分明只是个修了一半的台子,偏偏看上去十分厚实稳重可靠。那是他为他心爱的女人修的,阳光太刺眼,姬慧揉揉眼,笑道:“实在是很雄壮。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民女自从来到京城,还不曾登高望远,看过京城全貌,恳求王妃允许民女登上去看一看。”
明珠陪着姬慧上了如一台,姬慧来回走了一圈,微笑着道:“要烦请王妃指点给民女看,哪里是哪里。”
“那是天泉街,那是安定门……”明珠一一指给姬慧看,目光陡然落在了一处——临安王府全在眼里。她突然间感到不能呼吸,原来是这样的。日日夜夜都在眼前,她却只在那天夜里跟着宇文初上来过一次,若不是今天姬慧要上来,恐怕要等到几年后如一台修好之后她才能发现吧?
姬慧见她怔然不语,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经意地道:“那是哪里?”
明珠粲然一笑:“似乎是临安王府,我也是白天第一次上来,没想到看得这么清楚,难怪朝廷不许平民家中修建高楼了。”
她的笑容分外甜美灿烂,姬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挪开目光,赞同地道:“正是。”
第890章 落定
清晨,天尚未亮,明珠给宇文初系紧了披风,准备送他出征。她原本想笑来着,奈何总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根本笑不出来:“我就只送殿下到大门口了,你千万保重,甲胄袖箭不要轻易离身。”
宇文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和她开玩笑:“舍不得我了吧?昨夜还拦我,非得说什么要我积存体力,不让荒唐,现在后悔了?”
明珠又笑又气,轻轻捶他:“谁后悔了?说得我好像尽想着那件事似的。”
宇文初用力把她抱紧,低声道:“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边,你莫要怕。有事就去找岳父和大舅兄他们,闲来无聊就去宫里看看母妃,给福宁挑一挑夫婿,再约安小故和七弟妹、舅嫂她们打打牌,怎么好过就怎么过。”
明珠使劲搂住他,不知不觉眼睛便湿润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记得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宇文初笑道:“真是奇怪,那时候你出远门,明知是去吃苦都没哭,这回我带着这么多人出门,你偏来哭了。”
明珠不承认自己哭:“哪有,我根本没哭。”
宇文初拉她往外走:“我再去看看孩子们,这一次去得久,也许回来就认不得我了。”
二人一起去看了熟睡中的壮壮和米粒儿,宇文初怜爱地亲过两个孩子的小脸蛋,又牵着明珠的手一直走到王府门口,张焕带着一队甲胄鲜明的侍卫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就整齐划一地给他行礼。
明珠默默地从宇文初的掌中抽出了自己手,微笑着道:“妾身祝殿下旗开得胜,万事如意。”
宇文初替她拢拢披风,沉声道:“天凉,回去吧。”大步走到坐骑旁翻身上马,再不看明珠,扬鞭赶马绝尘而去。打仗抢的就是先机,以摄政王之尊并作为主帅,他自有一套仪仗,但他并不打算跟着大部队和仪仗慢吞吞地走在后头,而是决定先带完全属于他的一支骑兵往前面去。
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街面,越发显得这个深秋的清早更加清冷,明珠快走几步,站在街边直到再也看不见宇文初了才默默转身回去。从大门口走到迎晖堂,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想起宇文初,想着他从这里经过时的样子,想着他的一举一动,笑或者是生气的模样。
空荡荡的卧房让人越发沮丧,明珠抱着胳膊、攥着宇文初那颗可以调动他在京中所有人手的私印,躺在白藤椅上发呆,直到外面渐渐有了动静,管事们开始来回话,很想躲懒说自己今天不舒服,不想理事。但又想着宇文初才走,她不能让他担心,也不能让人觉得她软弱,就又打起精神来,自己先对着镜子,用两只手扯住嘴角笑了又笑,这才叫人进来,从容不迫地处理事情。
她很清楚,从此后她要面对的不止是打理王府和什么善堂、医学班、人情来往这些事,她还肩负着替宇文初看好家,守护大后方,不让人往他身后射冷箭的责任。
虽然奉命看守后方,协调总务的人是华阳王宇文信和傅明达,说起来都是老熟人,也是信得过的,但这种事本来就是在赌命,她自己也得上心才行,查缺补漏,防患于未然,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明珠空前勤奋起来,除了管府务孩子交际锻炼身体之外,每天必然抽一个时辰听周书屹汇报京中各方势力的动向和各地传来的要紧事情,再将这些事精编浓缩起来,让人快马传递给前方的宇文初。
两天后,宇文初的仪仗和大批后续部队从京郊出发,孟先生因为年纪大没跟着宇文初赶路,而是跟着这一批人马前行,姬慧也如愿以偿地跟着上了路,同行的还有江州子医学班里速成出来的那一批军医和初出茅庐的小大夫们。
随后是康宁公主的出嫁队伍,康宁公主母兄尽亡,母族凋敝,只有一个远房舅父来相送,其余便只是些宗室。明珠本以为她会觉得冷清难受,谁知她谈笑风生,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反倒是奉命送亲的福王哭丧着脸,就好像是上刑场似的。
福王只在那场变乱中短暂地风光了一夜,之后就成了晒蔫的茄子,手下的人没打招呼就跑个精光,他自己成日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就怕宇文初找他的麻烦。但宇文初根本就没和他计较,连骂都没骂过一句,见了面还客客气气地喊一声二哥,直到临时了才安排他送康宁公主出嫁乌孙。
于是整个福王府都乱了套,福王照旧不敢露面,福王继妃抱着几个月的女儿先去找敏太妃哭,又去找齐王妃和代王妃哭,再来找明珠哭,谁都没理她。她没办法,只好又把那位和明珠交好的福王侧妃推出来说情探口风,这才得了宇文初一句话:“知道二哥想要为国尽力,送妹和亲是最简单最风光的,安安全全把人送到地头,递交国书签了盟约就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把福王堵得没话说,你不是想要谋权想咋咋吗?这就是最轻松最简单的事了,先去做好再来吧。
按照宇文初的想法,让福王往战场上走一遭,就足够打消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但福王认为自己就是去受罚的,而且一定回不来了。明珠听说他每天在家都要哭一场,这两天倒是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