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密探夫妻档  第3页

刚过掌灯时分,紫铜莲座烛台上燃着羊脂巨烛,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通明的灯火遇到油纸信封瞬间点燃,火焰直窜高了数寸,转眼间便将几封书信都燃成了灰烬。
  孙景文早料到如此,冷眼看着不觉有异。
  朱台涟抛下手中残存的一角纸片,道:“你去便去,记得千万不可惊动官府。”
  “是,”孙景文一改安化王跟前的端庄模样,脸上殷勤赔着笑,“其实听了那些下人所言,即使不惊动官府,说不定也能找得回县主来。”
  城里人从不轻易搬家,从刘嬷嬷她们那里清楚得知那白玉簪所嫁之人的身份住址,只要人都还活着,想必不难找到。
  不想朱台涟却摇着头,泼来一瓢冷水:“难了。你不晓得,我曾经关照京城那位姨娘与妹妹多年,那时每年都会着人上京送财物给她家,只是顾忌着白姨娘的忌讳,我只叫人将财物交与她那丈夫,命其好好照应那母女两人,没叫白姨娘知道。去的人将他家情形尽数报与我知,说白姨娘再嫁之后没两年就害了疯病,成日疯疯癫癫,又撑了两年就死了,她男人后来又续弦,生了个儿子后继室又死了。五年前新帝登基,我上京送贺礼,就亲自过去探望,没想到……”
  他缓缓叹了口气,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痛惜之色,“那男人在那小半年前也死了,撇下我那妹子典了屋子带着弟弟搬走,去向不明。我又带人打探了好一阵都没着落,还留了人在京师继续打听了一年多,亦是音讯全无。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带着个弟弟,还能如何过活?想必也早都没了。”
  他顿了顿,最后一句仿若自言自语:“若非我那年惦记着上京入贺可以亲自临门,就没按时派人过去探望,也不至于那么与她错过。”
  怪不得他方才要说安化王“早干什么去了”,孙景文心里十分纳罕,王长子往日对待跟前的四个弟妹都十分冷淡,甚至可说是嫌弃厌恶,不见半点关爱,若非他从前着意巴结逢迎,又接连做过几桩漂亮事儿,朱台涟对他这妹夫也必定爱答不理,怎地说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子,反倒情深义重起来了呢?这便是所谓的远香近臭?
  他试探着问:“您关怀白姨娘与那小县主,是受王妃的嘱托?”
  朱台涟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而问:“父亲给了你两千两银子?”
  孙景文忙应了声“是”。
  朱台涟道:“我再给你添上两千两。毕竟我那时寻找的时日有限,这一次你去了还是好好去打听打听,万一真找着了,不拘是已嫁了人或是未嫁,你将一千两银子留给她,另一千两就算作给你的辛苦钱。”
  孙景文微怔:“您的意思,是即便找见了,也不带回来?”
  朱台涟微露冷笑,眼神复杂:“这当口,带回来于她又有何益?”
  孙景文点头拱手:“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
  朱台涟朝他睨过来:“纵使找不着,那一千两也一样归你。不过你可不要想来蒙我,你知道,我不在乎这千把银子,就恨别人拿我当做傻子糊弄。”
  孙景文被他冷厉的目光一扫,心头一阵发寒,立刻意识到方才将王爷给的五千两说成两千,怕是也被朱台涟猜到了端倪,忙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我再如何蒙别人,也不敢蒙您啊。再说我平日蒙别人,还不都是帮您蒙的吗?我对您可是决计忠心不二。”
  朱台涟未露声色,淡淡道:“去吧。记得管好了你那班子人,千万不可引人注目。”
  孙景文所住的县主府与王府并不相邻,当日回到自家宅邸时天已黑透,刚一进门,便遇上葛城、冯七、路九、徐利四个帮闲迎上前问东问西。
  方圆百里之内自是安化王府势力最大,这四人有心做王府的帮闲不够格,就来投奔了仪宾孙景文,几年下来帮他办差跑腿,都成了他的铁杆手下,今日见他一早去了王府至晚才归,就知道必有大差事。
  孙景文拿出一叠银票,得意洋洋地在手上一拍:“该着你们四个走运,随我去京城逍遥快活一阵吧!”
  那四人一听,八只眼睛都放出光来,葛城涎着脸笑道:“如此说,这一次咱们可以尝尝京城小妞儿的滋味了?”
  孙景文冷下脸来,往门口扫了一眼:“把你那哈喇子擦擦,留神叫外人听见了去!”


  王长子不叫惊动官府,倒也不是完全不可惊动外人。孙景文带上四个手下,拿了安化王府的牌子,以回京探亲为名,一路使着官方驿站的便宜车马,朝京师赶来,启程半月之后,一行五人便进了京门。
  四个手下从前随他游玩,见识过的最大城镇就是西安,何曾见过京师这等花花世界?孙景文带他们认了自己家门,就分了他们些银两,叫他们先自去寻乐,自己则去与家人团聚,走亲访友。
  各自玩乐了数日,孙景文才会同四个手下,去到传说中白玉簪携女嫁去的地界探听,果然如朱台涟所言,那家男女主人均已过世,长女带着幼弟搬走,不知去向。
  孙景文也不当回事,只带着手下东游西逛,偶尔随口打听几句了事,这几日下来,倒是打听近年京城何物好吃、何事好玩还更多些。
  街头转交处的小铺子两面敞开,里头摆着四张长条木桌,几张条凳,店主就在铺子边角烧着炉子,架着油锅,现炸现卖。
  “哥哥莫嫌我多嘴,要我说,咱们还是加把子力气,尽力把小县主找着更好,到时王爷一高兴,赏钱还能少?”手下路九向孙景文劝道。
  孙景文轻哼一声:“要你说么?可王长子又不叫惊动官府,偌大的北京城,光靠咱们几个上哪儿找去?”
  虽说王长子交代了即使找见小县主也不要带回安化,孙景文并没打算遵从,明摆着还是找回小县主对他好处更大,到时大不了说是小县主自己很想回家归宗,也便可以敷衍王长子了。
  葛城捧着青瓷大碗喝完了豆浆,抹着嘴笑道:“这得靠缘分,不是想找就找的来。哎哥哥,买姑娘的事儿怎样了?”
  孙景文斜他一眼:“少不了你的份,等着吧。”
  葛城满脸堆笑地点头,转头去与冯七徐利小声议论起这两日本司胡同所见的姐儿哪个标致。三人一边说还一边睃着孙景文的脸色,似是怕他听了不快。
  那是个相面算卦的小摊,摊主是个面容清癯、墨髯垂胸的中年相师,正在为一个中年妇人相面解卦。
  相师捻着胡须慢悠悠道:“小夫人您别怕,我做生意讲究缘法,这一卦不论准是不准,都分文不取。您只管放心听听便好。”
  妇人坐在他对面的板凳上,闻听果然眉眼松泛了些,连连点头。孙景文听得暗笑,所谓分文不取都是缓兵之计,等对方安心听来,入了套,他自有他收钱的由头,这都是卖艺人的老伎俩了。
  只听相师道:“依我算来,您是打东边来的,今早辰时三刻出的家门,步行去的白塔寺进香,为的……是贵公子的病情吧?您烧完香顺道求了签,结果只得了个中下签,您放心不下,就在寺院门外逡巡了一阵,又到丽正门那边绕了一圈,想去生药铺抓药,却又没进门,然后就到了这儿,我说得可对?”
  妇人满面惊诧,连声音都打了颤:“先生……您真神了,就跟一路跟着我来的似的。那您快说说,我儿那病情可还有的救?”
  相师一手捻着胡须,一手在空中掐指卜算,垂着眼睛沉吟片刻,方道:“您今日来到我这儿正来着了,再晚上半日,令郎必定没救。”
  妇人忙欠了欠身:“那您快说,要如何才能救得我儿?”
  相师提起面前小桌上的朱笔,蘸上朱砂在一张黄纸上画符:“我来画符一张给你拿去,你顺着这条街一直往东走,路上留意穿灰布袄子的人,若是遇见女子便罢,若是遇见头一个穿灰袄的男子,那便是上天给你的有缘人,你上前央他帮你将这道符引火焚化,必可为令郎消灾解难,不出一月,疾病即可痊愈。”
  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符来,摸出怀里几块碎银子要塞给相师,相师却推推搡搡拒不肯收,坚称自己说了分文不取就要说到做到。
  忽听旁边“嗤”地一声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口道:“大姨您就快把银子收起来吧,等到您去了找到穿灰袄子的男人烧符就知道了,那汉子会百般拒绝不肯帮您,被您求上一通之后,再跟您要三两银子才肯帮手。您现在就把仅有的一点银子花了,到时可怎办?”
  相师听了少年这番话就是脸色一变,刚要插口,少年又紧接着道:“大姨您可知为何?因为那位穿灰袄的‘有缘人’就是这位先生的堂弟,常年与他联手做生意的。那人成日在这街上乱转,就等着他堂哥把生意指上门。这街上穿灰衣的人不少,但他必会想方设法叫您头一个看见他,等到从您这里讨来三两银子,他会分二两给这位先生,您害怕他吃了亏么?”
  相师沉着脸道:“你胡说些什么?”
  少年也不理他,只朝妇人道:“大姨您觉得这先生算得准是不是?其实他那些都不是算来的,而是看出来的。今早京城刚下了阵小雨,他看见您肩上还有些未干透的水渍,就知道您必是出门时看见雨不大,像是快停了,才未打伞,以此判断您出门的时辰就是辰时三刻;今日刮的北风,您右肩上湿的比左肩多,可见是由东往西行走,必是家住东边;您手里的篮子没装几样东西,光从上面盖的这块帕子的形状便可看出,里头装着刚从寺庙求来的签,光是看您这满面忧愁的脸色,就知道必是得了个不好的签,却又没坏到下下签那地步;您这鞋帮上沾着不少新泥,丽正门那边正在翻修城门洞,这种灰泥就数那地方最多,可见您是在那一带逡巡了好一阵子,那跟前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回春堂生药铺,您又是刚去进香求签的,可不是叫人随便一想,就猜到您是家有重病之人,无计可施,想买药又怕白花银子,才去求神问卜的么?”
  孙景文一直旁听着,随着这少年的话一步步从妇人身上印证来那些细节,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也早听说这些街头卜卦算命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可究竟怎么个骗法儿,他一直不得而知,方才听那相师说得头头是道,他也疑心相师真有几分道行,哪想到其中竟有这样的玄机?
  若非这少年一一点破,寻常人谁会去留意别人哪边肩上有水渍、鞋底下沾了何样的泥?
  相师的一张长脸已然涨得通红,中年妇人也听得惊疑不已,少年恳切劝道:“大姨,您安心把这点银子收好,再去买药去给令郎吃个试试,若是觉得药石无用,也只好听天由命,辛辛苦苦攒来的银子,怎么花也比叫人骗了去的好吧?”
  妇人也明白了卜算无用,深深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栖栖遑遑地起身离去。
  她刚一走,相师便冷讽起那少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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