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郎你没有做错。”齐妙声音定然,心虽然在发抖,可却字字清楚,“你没有做错,是她有错在先。如果当时你们不还手,死的就是你们。她有杀你们的心思,等她回去,便会叫人来夺你们性命。你无害人之心,却不得不有防人之心。你没错,没错。”
一连几个没错,让谢崇华很是意外。他一直不想和她提这件事,就是惊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凶残冷血狡诈的人。
齐妙也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可她真不觉丈夫做错了,难道要等柴母真叫人来害了他们,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拦着她?防患于未然,斩草除根,似乎……也无可非议了。
谢崇华良心有愧,虽然无论后来怎么想都是没错,可如果不是自己,那老妇也不会死,明明没错……为何却这样难安。只是得妻子体谅,总算是稍微心安了些。
“二郎。”齐妙轻抱了他的腰身,念声,“明早我们去寺庙烧烧香,捐点功德钱吧。”
谢崇华揽着她,应了一声。心却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侵入,可那种感觉他竟也是不抗拒的,哪怕是心中有愧,他也没后悔这么做。
夜色寂寥,心底也有什么东西慢慢觉醒着,慢慢冒了尖,要长大成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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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寺山上的鸟儿依旧鸣叫得欢喜,在枝头间乱窜。绿林成荫,将六月酷暑驱散了大半。
齐妙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可以说是她和丈夫定情的地方。她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想到往事便觉好笑,又是心疼,“我记得就是在这儿你接了我的荷包,然后被我娘误会,被管家他们揍了一顿。”
说到那件事,谢崇华还历历在目,当时被装进麻袋时,还以为自己遭了歹徒,“挨一顿打,换回一个媳妇,还是很值当的。”
齐妙抿嘴笑笑,“那再让你挨一顿打,还愿不愿意换?”
谢崇华摇摇头,“送来也不要。”
到了佛门境地,好似杂乱的心绪也开始平复下来。齐妙闻不得烟火,便在外面凉亭坐着。谢崇华一人进了大殿,看着满殿神佛,一一叩头敬拜。听着撞钟轻叩,阵阵钟声萦绕大殿,终于得了安宁。
将所有不安都留在这里,随着烟火散去。
将所有的罪孽都放下,得心中一片净土。
齐妙在凉亭坐了小半个时辰,又摸了摸肚子,转眼之间,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年光景,仍觉神奇。婆婆现在已经去找她坐月子时要洗澡的青草药和姜叶子了,给孩子洗澡的草药也都晾在了屋檐下。蒸好了米酒,准备好了孩子穿的小小衣裳。
婆婆很是疼爱这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总念叨着“我的孙儿,我的孙儿”。齐妙问她若生的是孙女怎么办。婆婆就变了脸,让她不许乌鸦嘴。
想着,她又抚起肚子来。夫君和她不在乎里头到底是男是女,只是婆婆如今的态度……她也期盼是男孩,这样婆婆高兴,自己的爹娘也安心,反正横竖生的什么她都喜欢。以后再生女儿不迟,而且哥哥带妹妹也好。
想得入神,又听一声钟声响起,她抬头看去,丈夫已经出来了。她站起身,目光柔柔往那看去。日光下的谢崇华,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只是眼底的迷茫和浑浊,似乎已被这钟声驱散。
丈夫是个豁达人,心结解开,就不会多想了。她松了一气,笑靥重见,“二郎。”
“妙妙。”谢崇华心绪平复,已然想通。有时候以恶制恶,并不是什么错事。反倒是明知会火烧自己,仍不将那火苗掐灭,才是真要让人后悔的事。日后不以恶欺善,才是他应坚持的。
两人下山后买了一吊猪肉和两条鲜活的鱼,回到家中,里外都收拾得干净。齐妙好奇道,“嬷嬷不是告假回家了么,娘收拾的?”
许是里头的人听见动静,一会沈秀从厨房出来,说道,“是陆家那俩小子收拾的。”
“他们人呢?”
“在那小屋子待着呢。”
那小屋子还没铺好茅草,这种天气在那待着该有多热。谢崇华知道他们是怕多走动惹母亲不满,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他过去将他们叫了出来,让他们在院子藤架下坐着,纳凉也好,发呆也罢,都不许他们再回屋里闷着。
齐妙去拿了干果放他们手上,温声,“将这里当做家,不要拘谨。”
两兄弟相觑一眼,皆是沉默。家?何处是家?有爹娘的地方才是家呀……
可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爹娘了。
谢崇华怕母亲斗气得连他们的米也不放,便进厨房去瞧,揭开盖子发现米饭还是煮了他们份的,这才安心。沈秀知道他在想什么,瞧了一眼说道,“娘还没绝情到那种地步。”
他笑道,“娘的心肠当然是好的。”
沈秀没接话,一会又道,“倒是奇怪了,你姐上月走的时候说这个月会来,怎么现在六月都要过了,还没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常家没什么事,只是谢嫦娥近来身体不适。常宋是巴不得她身体不方便,那就不用被长辈赶着去谢家吃苦。那床板睡一晚腰骨得痛上三天,他可不乐意去受苦。这晚同朋友喝高了,摸错了房间,跑回主卧躺下。半夜旁人动来动去,惹得他好不气恼,喝声,“不要动。”
谢嫦娥不敢再动,只是实在不舒服,便想出去。跨过他的身要下床,那长发撩了常宋的脸,恼得他一扯。谢嫦娥吃痛一声,从床上滚了下去。本是轻摔,却一时疼得站不起来。
屋外的下人听见动静,敲门进来,见少夫人躺在地上喊疼,少爷却无动于衷。暗暗唾弃,便去扶她。可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少夫人却还是说疼,唯有去告知老爷夫人。
常老爷和常夫人夜半睡得更熟,被惊醒了心中气恼,让管家去请大夫,又睡下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门又被急敲,比方才敲的更急,恼得常老爷怒声,“吵什么?”
门外声音一顿,末了大声道,“方才大夫替少夫人诊了脉,是喜脉啊。”
这一句可将两人都从困意中震醒,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要过去。常夫人忙拦住他,“作死呢,大半夜去儿子儿媳房里。”
常老爷忙推她,“你快去瞧瞧,瞧瞧。”
常夫人当然也急,自己就这一个儿子,添了一妻四妾,却没一个怀上的。恼得丈夫都想纳妾再生个儿子延续香火了,她怎能不急。跑到儿子房里,屋内下人就跟她贺喜。一听半夜请大夫的缘故是儿子将儿媳踹下床,当即往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儿子还在肚子里呢,以后老实些。”
要是换做平时,常宋早就气得跳起来。现在可不,坐在谢嫦娥一旁笑嘻嘻说道,“我就说我是有儿子的,今后那些朋友是再嘲笑不了我了。”
男子无后,哪怕是能夜夜笙歌,又哪怕是整夜金枪不倒,可没有自己的种,就会被人嘲笑成无种之人。这对男子来说是奇耻大辱,如今终于是可以扬眉吐气了。
满屋人都在欢喜高兴着,唯有谢嫦娥心中有事,附手在肚子上,蓦地想到那日朝阳未升忘却礼义廉耻的凌晨。忽然手一抖,狠狠掐断这个念头,这孩子定是丈夫的,而不是别人的。这孩子会姓常,哪怕……哪怕身体流的不是常家的血,也是一辈子姓常!
第35章 疑云重重
常家那边的喜讯报来谢家,沈秀高兴得去装了一篮子鸡蛋,个个染红,让常家下人带回去给女儿吃。又同儿子说道,“你姐姐可算是有身孕了,往后在常家算是站稳了脚,说话有分量了。”
谢崇华也为姐姐高兴,无论常家如何,有个孩子陪伴,姐姐也会少些苦闷。丈夫无可依靠,至少有个孩子。常家今后的全部东西,都会是孩子的,那姐姐也不用过得太辛苦了。
“等会你也去看看你姐吧,你姐夫不是总说让你去多走动走动吗?”
常家谢崇华不愿去,只是想到姐姐,如今再去他们也不会嫌弃什么,这才应声,准备动身过去。
齐妙听见姐姐有孕,算了算日子,约莫就是过年前后。她低头瞧着肚子笑道,“要有表弟啦。”
沈秀接话道,“表兄弟年纪差不多,有伴了。”
闻言,齐妙心里多想了些,抬头看看丈夫,见他也正看了来。等婆婆外出了,她才说道,“我总觉怀的是姑娘,奶娘是这么说的,说瞧着像姑娘。”
谢崇华摸摸她的头,“姑娘就姑娘,难道还怕娘把孩子丢出去么?”
齐妙噗嗤一笑,“那也是。”
这边在说着孩子的事,远在五十里外的常家,也同样在说这事。
谢嫦娥在里屋坐着,没有到厅堂去会客。婆婆也不许他们进屋里看望,怕太聒噪,前三个月总是特别宝贝着。她喝下送来的补汤,坐在床边发怔。肚子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可她却每晚都被折腾得睡不着。
什么时候不怀,偏是这个时候。
孩子如果真是陆正禹的,她会一世不安,愧对常家人。可偏她又不能说出口,否则不但连她没命,孩子也是,甚至连累母亲弟弟。想着想着入了眠,可片刻又惊醒过来。
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以至于补汤喝下去,人反倒是瘦了些。等谢崇华赶到常家,姐姐气色却十分不好。
亭子里清风缓缓,谢崇华却见姐姐满目倦容,心觉奇怪,趁着下人都站在远处,低声,“姐夫他们还待你不好么?”
谢嫦娥摇摇头,浅笑,“好得很,那些药汤都要喝吐了,和和气气的,丫鬟也添了四个。”
“可……姐姐气色却不好。”
谢嫦娥心中有事,总想跟人说上一说,可那种事,却无人可说。想起陆正禹,脱口问道,“正禹他如何了?”
谢崇华意外她会问起那人,哪怕是知道陆家遭了大难,姐姐也一句没有过问。他以为她要一直避嫌,谁想如今却在常家问起,令他好不意外,“他带着正行他们要离开鹿州,谁想才到茂安县,阿芷就走丢了。他如今还在找,我将正行正尚领回了家,暂时代为照顾。”
谢嫦娥愣了愣,叹气,“怎会这样……竟将阿芷弄丢了。”
姐弟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许久,谢嫦娥才又问道,“他……以后还会回元德镇么?”
谢崇华皱了皱眉,有些意外看她,这语气听来怎么有些奇怪,“姐姐不希望他回来?”
谢嫦娥避开他探究的眼神,“伤心之地,到底还是不要回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