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究竟是谁?祖籍何处?”
赵香云落泪道:“民女幼时与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自从民女被荆嬷嬷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当徐婉怡看,民女渐渐就把曾经的事都忘了。”
她犯了欺君之罪,怎能再连累哥哥,哥哥应该已经成家立业了,没道理因她遭受无妄之灾。
卢太公尚未说话,宣王冷笑一声,质问道:“日夜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你忘了本名?”
赵香云虽然低着头,可她当然听出了宣王的声音,一时不说话了。
宣王便看向跪在后面的布衣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证人?你来说。”
静文师太才二十多岁,是赵香云离开尼姑庵后庵主给自己培养的小相好,静文师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陈年旧事,可庵主喜欢炫耀调教赵香云的过程,静文师太又好打听,一来二去的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宣王审问,静文师太不敢隐瞒,先强调一切都是庵主所为与她无关,再将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
“她说,调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会留下疤痕,用针最合适,多疼都不会落疤……”
随着静文师太的叙述,赵香云仿佛又回到了在尼姑庵生不如死的那几年,她伏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哭着哭着想起什么,赵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宣王的方向:“王爷,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民女什么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炼哥儿、炽哥儿,您,您别迁怒他们。”
宣王的额头、手背早已青筋暴起,他没有看自己的侧妃,凤眸阴鸷地盯着静文师太:“你都进京了,庵主怎么没来亲自揭发侧妃?”
静文师太被他杀人般的眼神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一个多月前,有人来尼姑庵找庵主说话,后来就将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尼姑庵询问徐姑娘的旧事,我,我贪财,跟他说了,他就把我带到京城,让我去找御史替冤死的徐大姑娘鸣冤,再后来,那人也失踪了。”
宣王忽然闭上了眼睛。
卢太公见他没话要问了,这才对赵香云道:“你先别哭,站起来,回头看看。”
赵香云闻言,下意识地先回过头。
柳氏、沈樱都含泪看着那位侧妃的背影,尼姑庵做的根本不是人事,这位侧妃也太可怜了,叫任何旁听的人都无法不心疼。此时卢太公让她回头,柳氏、沈樱下意识地看过来,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张遍布泪痕的苍白脸庞,那眉眼……
柳氏、沈樱愣住了,赵香云揉揉眼睛,没等她看清楚,柳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虐待一样,极致的心疼与愤怒同时朝她袭来,她捂住头癫狂地哭叫,赵宴平、沈樱同时来扶她,却被柳氏先后推开。
“香云,我苦命的香云啊!”
柳氏发疯似的扑到赵香云身边,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沈樱也跪到母亲姐姐身边,难受地发抽,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姐姐重逢的画面,也猜测姐姐这些年过得可能不好,却没想到姐姐小小年纪竟被一个老尼姑当畜生虐待,日夜折磨,姐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母女俩一人抱住赵香云半边肩膀,呜呜地痛苦着。
赵香云夹在娘俩中间,她的记忆中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会在她摔倒时轻轻替她吹手心的哥哥,会带她去打麻雀烤麻雀肉给她吃的哥哥,以及会承诺带糖回来给她吃的哥哥,可她被人拐走了,再也没有等到哥哥的糖。
赵香云怔怔地看着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高大男人。
赵宴平早在她自陈“幼时与家人失散”时就隐隐猜到了一丝可能,再看到那张憔悴带泪的脸时,所有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认出赵香云的瞬间,柳氏要疯了,赵宴平也要疯了,恨得发疯疼得发疯,可他是家人唯一的倚仗,他必须保持冷静。
赵宴平走到娘仨身边,轻轻摸了摸妹妹香云的头顶,随即赵宴平跪下去,沉声朝宣王、卢太公诉冤道:“禀王爷、大人,下官之妹香云六岁时被亲叔所卖,颠沛流离又落到鲁氏手中,纵使香云已沦为徐府家奴,鲁氏害死嫡女,又伙同尼姑庵威逼香云假冒徐大姑娘,仍触犯了本朝律法。舍妹无心为恶,不堪虐待记忆错乱才被迫假冒徐大姑娘犯下欺君之罪,一切皆因鲁氏而起,下官恳请王爷、大人重惩鲁氏一党,还舍妹公道!”
他声音怒而不乱,掷地有声,卢太公眼中掠过一抹赞许,偏头看向宣王。
宣王冷声道:“大人秉公判决便可,不必顾虑本王。”
说完,宣王先走了。
天色不早,卢太公命人先将堂下众人关进大牢,他会连夜拟定此案裁决,明日请皇上批示。
赵宴平、柳氏、沈樱、赵香云被关进了一间牢房。
虽然前途未卜,这小小的阴暗牢房却因为家人团聚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赵香云不记得母亲,是因为母亲改嫁时她还小,不记得沈樱,是因为沈樱出生时她早被拐走了,不记得赵老太太,是因为赵老太太对她不够关心。在赵香云刚被拐的那段时间,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相依为命的哥哥。
若是自己还小,哥哥也还小,赵香云一定会扑到哥哥怀里大哭一场,可当年一别,如今已经过去十九年,她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哥哥也是快而立的大男人了。
赵香云坐在母亲身边,看了赵宴平好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分开太久了,哥哥还记得她吗?
赵宴平当然记得,可看着已为人母的妹妹,赵宴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兄妹俩就这样,哥哥看妹妹的时候妹妹不自在地避开,妹妹看哥哥的时候,哥哥亦垂着眼一脸沉重。反倒是赵香云毫无印象的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妹妹对她嘘寒问暖,时不时地就要抱一抱她,让赵香云迅速地亲近了起来。
赵香云听说了母亲改嫁的事,听说了妹妹嫁人的事,嫁的还是宣王妃的庶弟谢郢。
赵香云有点担心沈樱:“我在王府时还算受宠,现在你我姐妹的关系暴出来,侯夫人恐怕不会喜欢你。”
沈樱满不在乎地道:“谢郢是庶子,她是嫡母,本来关系就淡,我也没指望让她喜欢,实在过不下去,我就跟谢郢和离,逍遥自在地开我的铺子去。”
沈樱本来就乐观豁达,发现她竟然是一家人里过得最快活的,沈樱有什么理由在哥哥姐姐面前消沉?
柳氏、沈樱也询问了赵香云在宣王府的情况。
赵香云一脸满足:“王爷对我很好,我真心感激他,能遇到王爷,仿佛之前吃的那些苦也都值了。”
就算她没有被荆嬷嬷选中送去尼姑庵,她也可能会在别的地方吃其他样的苦。尼姑庵里那几年的确生不如死,但后来生活安稳了,赵香云很少会再回忆那些不快,反而非常珍惜不用吃苦的每一天,尤其是她还生了两个爱她关心她的孩子。
柳氏与沈樱互视一眼,都没看出那冷漠的宣王对香云有多好。
“不提我了,大哥呢,应该也娶大嫂了吧?”赵香云看眼始终沉默的哥哥,柔声打听道。
柳氏面露苦笑。
沈樱拉着姐姐的手,解释起来:“姐姐丢了后,大哥很自责,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你。老太太催他成亲,大哥就发誓说一日找不到姐姐就一日不娶,就连到了京城,大哥拜了卢太公为师前途大好,有人来提亲,大哥还是同样的话。”
赵香云这才知道,看似冷冰冰的哥哥竟然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
眼泪已经哭干了,赵香云只能说声对不起。
她才开口,赵宴平便打断她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赵香云替哥哥难过,她在王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哥哥却一直孤零零的。
柳氏将女儿抱到怀里,舍不得她再哭。
沈樱有意活跃气氛,笑着道:“姐姐别心疼,咱们大哥是没有娶妻,但老太太做主给咱们挑了个好小嫂,刚开始大哥好像不太待见小嫂,后来小嫂要离开了,大哥急得都吐血了,进京后也想方设法找借口去见人家,要不是因为发过誓,我看大哥早就去提亲,重新把人娶回来了。”
赵宴平斜了沈樱一眼。
赵香云惊讶道:“原来大哥有心上人了?她也在京城?”
沈樱连连点头,开始像夸赞仙女一样夸起阿娇来。
一家四口都知道他们前途未卜,但难得团聚,与其浪费时间去忧虑明日,不如先分享分享错过的十九年中,彼此遇到的美好。
第109章
宣王离开大理寺后, 一个人在大理寺外站了片刻,然后去御书房求见淳庆帝了。
日薄西山,淳庆帝看书也看累了, 想着让小太监给他捏捏肩膀就去用膳。这个小太监是专门负责给他捏肩膀捏腿的, 手艺很是不错,虽然捏得时候疼得他想叫两声, 可当酸疼退去,浑身便如泡过汤泉一样舒服。
淳庆帝这才爬到榻上,小太监才准备上手,高公公突然进来通传, 说宣王殿下求见。
淳庆帝让小太监继续, 眯着眼睛道:“叫他进来。”
高公公弯腰退了下去,稍顷, 宣王一身蟒袍走了进来。两人一个脚步轻, 一个脚步稳重,区别还是挺大的。
“儿臣拜见父皇, 扰了父皇休息, 还请父皇恕罪。”
看到淳庆帝的姿态, 宣王低头请罪道。
淳庆帝嗯了声, 偏头看他:“这个时候了, 你不回府用饭, 还在宫里晃荡什么?”
晃荡两个字用的颇妙, 宣王平时都在户部当差, 他若一直留在户部做事,那便算不得晃荡, 但他离开户部跑去大理寺,现在又来了御书房, 可不就是晃荡?
淳庆帝人在御书房,可外面的事他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宣王公然去大理寺听审,瞒不下,他也没想瞒,此时淳庆帝问起,宣王便直言道:“禀父皇,儿臣府里的侧妃身份不明,儿臣去大理寺旁听了。”
淳庆帝兴致寥寥的:“是吗,那你听到了什么?”
宣王简要道:“鲁氏、侧妃都已认罪。徐尚书被鲁氏欺瞒,并不知女儿已死。侧妃确实是赵家丢失十九年的长女,她六岁被亲叔卖给拐子,九岁被鲁氏主仆买去假冒徐家女,交给尼姑庵庵主调教,庵主常年对她施以针刑逼她忘却往事,导致侧妃坚信自己是徐家女,并非故意欺君。”
为淳庆帝按肩膀的小太监听到“针刑”二字,心惊之下力气都用错了,反应过来,连忙收心。
淳庆帝虽然住在皇宫,享受天底下独一份的权势与尊荣,但民间有哪些疾苦,淳庆帝也都了解。
百姓们遇到灾荒或疾苦过不下去了,很多都会走上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