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让蒋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想到孙女迟迟不能开口的缺陷,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老人的心头,心下倒有些怜爱起这个与他一脉相承的嫡亲孙女来。
蒋振是个佐性,世间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他这里,不过是句空话。他见孙女喜好读书,遂有意识的从书架上挑些自认为好的书,放在贵妃塌上,供孙女阅览。
蒋欣瑶则来者不拒。倒也并非她喜爱读书,乡下的日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得极慢。她除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别的娱乐活动?退而求其次,也只有书了!
欣瑶很淡定的认为,像她这样懒散的人,过日子就适合一个字:混!
于是,蒋振的书房就日日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老,一少,一个案桌前,一个临窗下,或各持一本书,或各自临贴,相安无事,颇为和谐。
蒋福忙着给他们添水,递点心,更多的时侯是无聊的在旁打磕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几天,蒋欣瑶就病了。蒋振遂让蒋福持了他的名贴,亲自到镇上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把蒋振唤至一边,叮嘱道:“贵府小姐身子有些弱症,许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需得好生调养,万不可劳累。换季时尤为要当心。”
蒋振听罢,倒也不足为奇,只嘱咐李妈妈,冬梅等人好生侍候着。
蒋欣瑶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方才下床。又调养了几日,才往书房走动。
李妈妈见小姐好不容易养出了几斤肉,生了场病就没了,抱着小姐心疼了半日,眼泪掉了一箩筐!
这日,蒋老爷看着外面太阳甚好,且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起了去庄子上走走的念头。
这些天,出去打探的人没有传来好消息,这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唤来蒋福,让他下去备车。
当他一脚踏出书房时,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小人。回头一看,这个小人正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让他的心软了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想着玩耍调皮?哪里是真能坐得住的?便吩咐下去,把小姐带上。
蒋欣瑶得意得暗自偷笑。
虽说是混日子,混得长了,也有憋闷的时候,她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虽说只是自家的庄子上,也总比在这深宅大院的好。就那么几进的宅子,又无好景致,时间一长,看都看腻歪了。
陈妈妈这些日子很忙,忙着**新买的丫鬟。这六个丫鬟,四五六岁的年纪,资质不错,好好**一番,将来会是小姐得用的人。庄子离宅子近得很,她就让冬梅一个人跟了去。
冬梅略收拾下,扶着小姐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蒋振大手一挥,意思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在他眼前晃。自己甩了袖子,命蒋福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鱼杆,垂钓去了。
蒋欣瑶乐得不看那张扑克脸,拉起冬梅就走。
四月的天,风微微有些大,田埂头,小路旁无名的花开得正欢,空气中混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偶尔几声虫鸣,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佃户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农田里,干活空隙间抬头打量一下主仆二人。
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大自然,蒋欣瑶心情愉悦,觉得周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冬梅紧跟在小姐身后,她实在想不通,这地方有什么可值得来的。坐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窄又不好走,颠得人头直晕。不过看着小姐似乎舒心的样子,也算值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中午,蒋福张罗了一桌新鲜的农家菜,刚割的韭菜,才钓上的鲫鱼,味道好的让蒋欣瑶多吃了一碗饭。若不是冬梅在边上轻轻扯了下袖子,她打算再添一碗。
小孩的身体到底禁不起多久的运动。吃完饭,欣瑶困得睁不开眼睛。蒋福早就让人收拾了干净的卧房,被褥,让冬梅侍候小姐午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漱洗过后,蒋欣瑶估算下时间,也差不多要打道回府了。
第八回活着
蒋欣瑶吃饱喝足正打算打道回府,老爷身边的小厮在外间回话道:“请小姐略等等,老爷在庄东头还没回来,倘若小姐闷的话,老爷说可到处走走。”
蒋欣瑶好奇,东头那是庄家户聚居的地方,值得去看看,遂拉上冬梅就走。
冬梅见小姐难得的好兴致,不忍相拂,小心搀扶前行。
走至半路,寂静的庄子突然嘈杂起来,田里的庄家汉们纷纷撇下手里的农活,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蒋欣瑶顺着那方向望去,有浓烟,有火光,有哭声,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冬梅紧紧拉着欣瑶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往回走。蒋欣瑶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直直的盯着冬梅,站立不动。冬梅哀嚎一声,无奈只好妥协。
等她们气喘吁吁到达时,人群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乎一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这里。
蒋欣瑶人矮腿短,急得她只能扯着冬梅的衣服,示意要抱。
冬梅看人多,二话不说,把小姐抱在怀里。蒋欣瑶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一间破茅屋前,绑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形高大,低着头,裸着黝黑精壮的上身。
女子披散头发,衣衫不整,红肿着脸,嘴角涎下一丝血迹,神色看不分明。
离两人不远处有一块巨石,巨石前坐着一农妇打扮的妇人,肤黑个矮,正满地撒泼打滚,干嚎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农妇虽又哭又嚎,却半点也没耽误口中的言语,众人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农妇和绑着的男子是夫妻,育有三个子女,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家里条件尚可。
前两年南边发大水时,庄上搬来一户人家,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在庄上落了户。一年前,这家男人得了病,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一命归西。女人带着两个小孩,饱一顿,饥一顿,靠帮人缝缝补补赚些家用,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男子看这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常背人偷偷接济。一来二去,就接济到了床上。许是男子今日没看黄历出门,结果被农妇和岳母逮了个正着,
老妇人见女儿清楚的述说了原由,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双手捶地,高声泣骂。
骂忘恩妇义的男人吃软饭吃得舒坦了,就松了裤腰带。
骂女子不守妇道,**良家男子,换取生活所需,品行不端,堪比怡红院的姑娘。
嚎苦命的女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劳作。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还大方的替男人付了嫖资。
农妇听到伤心处,扯着女子拼命厮打,只把那女子打得伏倒在地,嘤嘤直哭。男子的头却始终没有抬起。边上几个女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把人拉住。
村里有头有脸,辈份高的人物齐聚一堂,几个老男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显然没有达成共识。
蒋欣瑶看着这一幕,觉得这种事摆在前世,不过就是个你情我愿。
一个生活艰辛,牺牲身体,换得温饱。一个贪图美色,小恩小惠,诱其上钩。算不得作奸犯科,算不得十恶不赦,最多是不守妇道,道德败坏,当引以为诫罢了。
更何况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稚儿,穷得勺子刮瓮底儿,日子过得如同破布。在温饱面前,尊严、身体显然不值一文。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刘三,这家娘子滋味如何,勾得你像馋嘴的猫儿一样,大白天的就发了情?”
“比他家那个母老虎,怕是强得多,也不看看那一身细皮嫩肉,摸在手里,啧啧啧,我的个心肝肉儿宝贝!”
男人们哈哈大笑。又有人道:“多少文银子睡一次啊,回头我也存个几文银子,好歹尝个鲜!”
男人的淫言淫语一声高过一声,听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臊红了脸。
人群中不知哪家的媳妇气不过,高声喊道:“贱女人,不守妇道,**爷们,按祖宗规矩,就该沉塘。”
这一声如同平静湖中投下一块大砖,激起千层浪来。看客们突然兴奋起来,有高声附和的,有大声反对的,有骂娘骂爹的,有出言嬉笑的。
蒋欣瑶着急起来,她示意冬梅把她抱高,在人群中寻找蒋老爷的身影。
蒋福远远看见冬梅抱着小姐挤在人堆中,吓出身冷汗来。我的个天娘老子哎,这小祖宗怎么来了?出了事,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蒋福急忙凑近老爷,交待了几句。自己带着小厮,挤过重重人群,接过冬梅手上的小姐,抱起来就走。
几人好不容易挤到蒋老爷身边。蒋振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欣瑶一眼,意思是你来凑什么热闹。
欣瑶也不害怕,翻翻白眼心道,许你光明正大放火,还不许我偷偷摸摸点个灯啊!
这时,场中心起了变化。女人的两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抱着女人哭喊着叫娘。
欣瑶的心一下子痛楚起来。她急忙抓住蒋老爷的肩膀,不停拉扯着衣服。
蒋振回过头,正想喝斥,入眼一双焦急,哀伤的眸子,泪珠盈眶。
他心里恨恨的骂了声娘,终是接过小孙女,在蒋福耳边说了几句。
蒋福弓着腰,哧溜几下,从人群中钻到族中几个长辈面前,头交头低声谈论起来。
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讨好的搂住老爷子的脖子,笑得有些痞赖。
蒋振无声的接纳了她小小的马屁,心里暗想,下次再不能纵着她。
片刻功夫,族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各位都静一静。我们几个老的商量了下,虽说这许氏不守妇道,她这两个孩子着实可怜。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放这孤儿寡母一条生路。只是这庄子再容不得你们,另寻别处过活吧。”
农妇娘俩一听毛都炸了起来。这不等于没事吗?坐在地上顿足捶胸,仰天长嚎。
族长冷笑几声,大声道:“你们不服?若不服,可就得细细问问你家男人了!”
男女之事向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娘俩虽大字不识,却也深知这个理。两人抽噎了几下,再不吱声,只嘲着女子狠狠啐上几口唾沫。
几个胆大的妇人给这两人松了绳索。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寻,嘻嘻哈哈都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许氏摇摇晃晃站立起来,甩开众人,冲到刚刚站稳的男子面前,狠狠的撞向他,男子失了平衡,颇然跌倒在地。
许氏声泪俱下:“呸,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可是我**的你?你欺我孤儿寡母,家中无男人,强占我的身子,如今倒说是我**的你,哈……哈……哈……”凄惨的笑声似悲似狂。
“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啊……可怜我一双小儿啊……老天爷……你无眼……你无眼啊……”说罢,奋力往前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