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做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醉仙居顶顶有名的竹叶青,便是出自他手。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此人的脾性。
林西觉得世上越是有本事的人,脾性越是古怪。
例如诸葛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偏爱拿着把鸡毛扇,从夏扇到冬,且喜欢一条死路走到底;
又比如才高八斗,吟得一首好词的柳咏,旁的爱好没有,独爱押妓逛青楼,良家女子他还不要。
而醉仙居的齐进,脾性的古怪之处则是视世上漂亮的女子均为祸水。换而言之,便是但凡看到个长相出众的,这厮绝不会有好脸色给人家瞧。特别是像师姐这般绝色的,那齐进见了更是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鼻子里,嘴里呼出来的都是冷气。
林西刚开始觉得颇有些匪夷所思,这世上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好色的男人可遍地都是,哪有不爱容色好,偏喜那丑若无颜的。
后来,林西与师姐两人躲在被窝里嚼了一夜的耳朵,方才恍然大悟。想来这厮年轻时,必是受过美人的伤,且伤得不轻,这才杯弓蛇影。
好在此人对小师弟忠心耿耿,用言听计从来形容也并不为过。至此师姐妹俩人也不大与他计较。
……
林西回忆了一番过往,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掀开蒸笼,一色林西最爱的菜肴,正冒着热气。夹起一筷子,送入口,美味到极致。再夹起一筷子,送到东东口中。东东头昂昂。
林西若有所思的瞧着齐进忙碌的背影,眼中闪过光芒。
强子去又复返,林西见是他,边吃边问道:“师姐呢?”
强子朝天字二号的方向努了努嘴,带着轻蔑的嘲笑道:“逍遥侯府的公子,小姐来了,指名道姓的要南掌柜去招待,南掌柜正在那周旋呢!”
林西一听是逍遥侯府,拿筷子的手顿了下来:“怎么,最近逍遥侯府常到醉仙居来?”
强子点头道:“可不是三天两头的常来。那个李公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眼睛常常围着咱们南掌柜打转,色眯眯的,准没安什么好心。”
林西顿时明了。
自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后,逍遥侯府一门仗着是太后唯一亲戚,自是水涨船高,富贵更胜从前三分。醉仙居小小一酒楼,惹不起李家的人,唯有用心周旋。
林西想到此,入口的美食顿感索然无味,遂一扔筷子,拿起墙上挂着的打粗衣裳,随意往身上一披,拍了拍东东的脑袋道:“我去瞧瞧!”
“长得太好,就是招蜂引蝶,真是麻烦。”齐进阴死阳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西转眸而笑,定定的瞧了齐进半晌,鼻子里呼出两道冷气。
“长得太胖,就是浪费面料,真是败家!”
言毕,也不去瞧那齐进青白相交的脸色,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小样,跟我玩毒舌,我是毒舌的祖师爷!
……
天字二号包间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清晰的响起。
“从望,这大名鼎鼎的醉仙居也不过如此,瞧瞧这桌子,这碗筷,如何能让人用得下饭?哪比得上福满楼富贵气派。”绿衣女子圆脸,柳叶眉,丹凤眼,用帕子捂着樱桃小口,一脸的嫌弃。
“姐,此处环境虽然不如福满楼气派,却胜在菜的口味,一会你尝了再说。”李从望啪的打开扇子,摇了两下哄劝道。
“李公子得说极是,李小姐,我们醉仙居的酒,菜都是名响京城的,虽不敢保证让李小姐十分满意,却还是有几分拿得出手的。”林南的声音十分谦逊,然细细听,仍能听出隐藏的压抑。
绿衣女子咩斜着眼瞧了掌柜一眼,锐利的目光似探照灯般上下打量。怪不得从望一心想要纳她进门,果然是个美貌的,只这出身……
绿衣女子有心摆摆架势,不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这酒楼居然也有女掌柜了,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将来也不怕婆家嫌弃,咱们大莘国良家的姑娘可不作兴干这个营生。哎啊啊,我真是心直口快,南掌柜,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
我擦,居然敢暗讽我家师姐非良家姑娘,林西听着火大。
“这人是谁啊?”她咬了咬后槽牙,转过脸压低了声问强子。
强子四下张望,心头急得怦怦直跳,如此明目张胆的听壁角,若是被客人发现了,可不得大闹一场。
偏眼前这位姑奶奶一副有备无患的样子,强子咬了咬牙,捂着嘴道:“是逍遥侯府的大小姐,听南掌柜说叫什么李凤津,是个蛮横无礼的主,二十岁了,还没找到婆家。”
“长得如何?”
“贵气逼人!”强子细想了想,总结出了这样四个字。
大莘国,女子出嫁均在十六七岁,十八岁已属晚婚,二十岁,那便是圣斗士的干活。凭李家富贵如厮的门庭,居然还未成亲,看来此女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贵气逼人?
林西冷笑。怪不得说话这么尖酸刻薄,活该你一辈子找不着男人。
……
☆、第一百零九回 卖笑不问情
林南强忍怒火,脸上浮起虚笑,淡淡道:“大小姐命好,托身在侯府,似我这般无父无母之人,也只能抛头露脸,以养生计。”
“哟,一个开饭馆的居然能说出这几句文绉绉的话,也算是聪明。”
李凤津故意努着红嘟嘟嘴唇,似笑非笑道:“我说南掌柜,凭你的姿色,找户富贵人家,做个姨奶奶,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岂不快哉?”
李从望感激的看了姐姐一眼,忙道:“正是,正是。小南,你若愿意,今日我便回了二老,过几日挑个好日子,接你过门,也省得你在这酒肆抛头露面的,被人瞧来瞧去。放心,只要你愿意跟了我,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李凤津冷笑道:“弟弟,二老若得知你纳个酒肆的姑娘回府,不气得打断你的腿。咱们李家这般门第,便是纳个妾,也得细瞧着姑娘的三代。”
李从望眼角的余光紧盯着林南,脸却冲李凤津笑道:“大姐,我这不是对小南痴心一片吗,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小南点头,我情愿跪在二老跟前磕头认错!”
“天下绝色女人何其多,何苦低下三四的求上门,凭咱们李家的门庭,想跟你的女人,多了去。就她这种货色……”李凤津嫌弃的看了一眼,蹙眉摇头道。
“姐,不是有俗话叫弱水三千,只饮一瓢,我就看中她了。”
……
林西这会子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敢情这姐弟俩一唱一和的,是在演双簧。想把师姐骗回去。真当他们林家没人替师姐撑腰?
她灵机一动,正欲推门而入,一只玉手轻轻柔柔的搭在她的肩上。回首一看,却是隔壁万花楼的青青。
……
门轻轻推开,青青袅袅娜娜走至李从望身侧。清绝妖魅的的脸上如描似画册,妙眼盈盈含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从望见是她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角去瞧林南,虚笑道:“你怎么来了?”
青青着一身素色小袄。头上珠钗全无,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发,半点风尘味不沾,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李郎好狠的心哪!想当初你侬我侬之时,李郎恨不得天天往万花楼跑。往青青怀里钻。如今数月刚过,李郎便音讯完无,青青左等李郎不来,右等李郎不来,真真是泪痕红悒鲛绡透。今日青青冒然前来,只问李郎一句:昔日誓言可还当真?”
“誓言……什么誓言!”李公子显然已经忘了这一茬。
“公子说,青青柔顺貌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公子说青青雪莹玉体,世上少有;公子说等日后有机会,便为青青赎身;公子还说……”
跟在青青身后的林西瞧着青青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唱念作打。暗下着实佩服,她瞅了个空当,朝师姐打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隐到李大小姐的身后,装作醉仙居下人的模样,替李大小姐斟了杯酒。
李凤津惊讶于眼前突然闯进来的美艳女子。未曾留意身后之人。
林西斟完酒,手轻轻从李凤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掠过。然后低眉顺目的退后两步,静立不动。
林南眼中瞧得分明。闪过笑意,持帕子的手微微轻动,嘴角高高上扬。这小妮女,又在捉弄人。
李从望显然未料到老情人的到来,更未料到昔日自己随口而言的话,居然令这个青楼女子动起了真情。
他虚咳几声道:“什么真的假的,青青姑娘风尘中人,见多识广,何必把恩客的几句玩笑话放在心上?”
李凤津一听来人是个妓女,脸色突变,冷笑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堂堂侯府,祖宗三代,有纳妾之风,无容青楼妓女入宫之例,似你这般恬不知耻的下流女子,居然也敢妄想入得高门,真真是自不量力。快快离了去,省得污了本小姐的眼。”
青青浑身轻颤,泪如雨下,捂脸泣道:“这位小姐,我对李郎是真心实意的,我虽身为下贱,却也知身份不堪为配,只求李郎常惦记着我,到万花楼坐一坐,听青青吟唱一曲,青青便心满意足了。”
“你……”
李从望厌恶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银子,往青青怀里一扔,连声道:“滚,滚,滚,拿了银子赶紧滚,爷是来寻欢的,不是来跟你谈情的。”
“爷……你……”
青青似深受打击,哽咽着说不出去,只得捏着怀里的银子,泪洒衣襟,一步一回首,走得沉重无比。
路经林南身侧,她微微扬头,幽幽一叹,泣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南掌柜啊,男人得不到你的时候,恨不能把你当祖宗供着,你让他往东,他就往东,你让他趴下,他不敢站着。可是……一但到了手,这嘴脸……真真是……哎……叨唠了!”
林西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若她不是与青青姑娘打过几回交道,定也要被她这一番情深深,意绵绵的乱了心绪。心道回头若得空,定要与青青讨教一番,如何才能把这俗戏演到极致。
青青伤心欲绝的拿着银票走了,林南幽怨的扫了李从望一眼,脸上似失望,似嫌弃,扭身便走。
李从望猛的起身,撞倒了酒壶,撞翻了筷子,连声唤道:“小南,小南,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林南顿足,转身,目光越过李从望的脸,看向李凤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