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口正目送他离去的小丫鬟,心道,我这是怎么了?跟个小丫鬟也计较。
林西疲倦地扑倒在温暖的床上,眼神渐渐涣散,想起那一声吼,脑袋往被子里钻了钻,喃呢道:“不叫你三表少爷。难不成叫你二表少爷。本来就是个二货……再添个二……三表少爷是准备在二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吗?让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活不活!
……
活不活,是个主观内在问题。
能不能活,是个客观外在问题。
这就如同要不要。能不能要;去不去,能不能去是一个道理。
林西是在两天后才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为什么英俊的三表少爷赖在书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明白过来那个所谓影响到他一生的,是个什么事!
因为这一日。老太爷,老爷客客气气地把崔家大舅爷请入府。山珍海味,好茶好饭地招呼了半天,酒过三巡后,提出高、崔两家需得亲上加亲。
崔大舅顶着一张酒后微红的俊脸。意味深长得笑了笑,然后一口应下。就这样高家嫡出的大小姐,定给崔家嫡出的三少爷为妻,二年后择黄道吉日成亲。
高家大小姐,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仕宦,琴棋书画皆通,美貌娇艳非常。又是相府唯一嫡出的女儿,十成十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女。
崔家三少爷。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书香,琴棋书画皆通。风流英俊非常。又是崔府嫡出的公子,百分百的优良品种。
正所谓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佳配。单看男女双方的客观条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林西觉得。这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配得不能再配的好姻缘。当然得撇开表哥。表妹近亲婚姻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小瑕疵。
只是她林西冷眼看崔家三表少爷这两日的脸色,隐隐觉得也许这是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搓合姻缘。
三表少爷这两日除了回一趟京城崔府的府邸外,旁的时间都懒懒地躲在院子里不肯动弹。当歌不语,对酒无欢,月下长吁,花前摇首,看得林西是心惊胆颤啊。这哪里是害了相思?这分明是想逃婚的节奏。
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林西不知为何有些同情崔家的三表少爷。你说年纪轻轻的,毛还没长全,硬给塞了个媳妇过来,偏还不能反抗。哎,他不长吁谁长吁?他不摇首谁摇首?
人生啊,真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别看那些个公子,小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到婚嫁问题上,统统一个身不由己。哪比得上她这个小丫鬟,契约一到,屁股拍拍,走他娘的。天高任她飞,海阔凭她跃,要多爽有多爽。
林西想着想着,就觉得美得不行,却听得书房里头,一声暴怒。
“此事不必再说,崔、高两家联姻,是你祖父定下来的事。”
说话的是刚刚入府便直接进了三表少爷书房的崔家大舅爷崔荣轩。
“父亲,崔府适婚的男子这般多,为何偏挑我一个?”
“崔家适婚的男子确实多,但嫡脉嫡出的不过三五个,你姑母觉着你跟茉莉配,我看着也般配,这才同意定下这门亲事。再说茉莉那孩子知书达礼,模样标致,虽说有些娇纵,并非那不讲道理的人。你非长子长孙,无需娶那精明算计,能持家守家的女子。”
“父亲!”三表少爷的声音听在林西耳中有些楚楚可怜。
“正妻之位,容不得你胡闹。旁的,你看着喜欢,自己作主便可。”
崔大舅的话说得再明了不过。老婆,必须娶家族为你选定的。小妾,你看着喜欢,随便摆进屋。
林西跺了跺快冻僵的脚,搓了搓已然冰冷的手,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婆还没娶进门呢,便想着三妻四妾,亏我林西还同情他。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要是她未来的男人敢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地弄进门,哼哼,直接一把剪刀结果了,落得干净。
林西听墙角听得咬牙切齿,冷不丁,书房的门枝桠一声开启,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来。
林西忙躬着身子,恭敬道:“舅老爷慢走!”
崔荣轩看都未看林西一眼,拂袖而去。
崔瑾辰朝林西看了一眼,目光幽暗不明。
林西忙陪笑道:“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崔瑾辰摸了摸鼻子,冷笑道:“从明天晚上起,都你值夜。荷花……我让她歇着!”
说罢,头也不回,追随老父亲去了。
就好比雪天炸了个响雷,六月飘起了飞雪,林西纤细的身板,晃了几晃,绝望地欲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爷的,你被逼婚,关老子什么事?需要这样折腾老子吗?老子招你惹你了?心胸狭隘,小人猖狂,卑鄙无耻,冷酷无情,蓝颜祸水,活该你娶个不爱的女人……
林西恶毒的腹诽,源源不断地从脑子里冒出来。
她哀嚎一声,见荷花姑娘正忙完手里的活,从房里走出来。她嘤咛一声,一把扑进荷花姑娘的怀里,痛苦地嗷嗷直叫唤。
……
林西的痛苦不在于夜间必须睡在主子卧房的外间,也不在于晚上要爬起来侍候主子喝茶、撒尿。林西的痛苦在于她睡下去了,压根就醒不来。
若说下棋是林西第一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的话,那么睡觉便是林西第二拿得出手的特长。只要她想睡,便是站着,跪着都能睡得很香。鉴于这一特长,林西拥有了她人生最为得意的一样东西,那便是皮肤。
如果说师姐的皮肤是那剥了壳的鸡蛋,那么林西的皮肤便是那剥了壳的嫩鸡蛋。那叫一个新鲜,一个水灵。再配上一对盈盈浅浅的梨窝,林西总觉得自己与师姐,师弟相比,长得还有那么一点可人之处。
倘若三表少爷果真要她夜夜守夜的话,嗜睡如命的她不仅不可人,很快,她就会变成死人。
所以林西趴在荷花姑娘的怀里哭得极为伤心。
荷花姑娘倒也没有把她推开,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守夜,表少爷他睡不着!”
林西猛然抬起头,鼻涕眼泪模糊地盯着荷花姑娘的脸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三表少爷要她值夜的真实用意。
换成是她,夜里起来撒尿,冷不丁看到幽幽灭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疤痕,狰狞的脸,只怕再急的尿,也会吓得给憋回去。
荷花轻轻推开林西,转过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西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一时无语凝噎。
罢了,罢了,这日子混不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早些找到老爹想要的东西。如今这高府上下,除了那一处她林西未曾踏足过,旁的都已寻遍,也是时候找个机会探一探了!
……
冬日阴雨绵绵的京城,行人极少,街道巷陌透着一股子萧瑟。崔家的马车不疾不慢地行走在路上。
马车很是宽敞,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正中间置着一张梨花木雕花小几,上头摆着两只茶盅。
崔瑾辰一连喝了两杯,抬头打量父亲的神色,见父亲盯着手里的青玉茶盅把玩着,目中似有深沉,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
半晌,崔荣轩轻轻一叹,把手里的茶盅往儿子怀里一扔,崔瑾辰忙不迭的接住了,不解道:“父亲,你这是何意?”
崔荣轩深深打量他一眼:“你、我父子刚入京,皇宫里便得了消息,时至今日,皇上却迟迟未曾召见我!”
“父亲无官无职,皇上冒冒然召见,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崔荣轩抚了抚剃得光秃秃的下巴,目光清然。
“以你祖父的身份地位,倘若进京,当今天子必要扫塌相迎。”
崔瑾辰略思片刻,便明白此话中的深意。
☆、第七十三回 月黑风高时
崔家世代鼎贵,人才辈出,历经两朝。前朝时,受皇家宠幸,致使百官争相攀附,真可谓是高门望族,数世昌盛。
如今崔氏子弟大多隐退,教书育人,却仍保持着最高门第的地位不坠。
当年的天子之师凌雷年轻时曾拜崔家先辈为师,与祖父是师兄弟关系。按师门辈份,当今天子,见着崔家辈份最高的祖父,应恭敬的称呼一声师叔。
崔瑾辰念及此,谨慎道:“父亲,如此说来,京城的水应该不深。”
崔荣轩看着他,瞳色漆黑得像墨般浓重。
“现在看来,确实不深,皇帝对崔、高两大世家,仍是念旧情的。只是中宫那位是何心思,为父着实猜测不透。”
崔瑾辰不屑道:“一介女流,父亲何需再意!”
“非也!”
崔荣轩摇头道:“倘若是其他女子,倒也罢了。当今中宫,并非俗女子,你只看她出身贫贱,无名无份地跟着皇帝这些年,到头来却力排众议,坐上凤位,便知其人之厉害。”
“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父亲无须杞人忧天。儿子只想知道既然两位姑姑已经进了高府,又何必再让我与表妹定亲,如此举动,岂不更惹人猜忌。”
崔荣轩默不作声,许久才道:“子瞻是高府长子长孙,他的婚事,太过引人注目,高老太爷势必慎重。而茉莉是个女子。你又非崔家的接班人,你与她定亲,是为了却你姑母遗愿。”
崔荣轩眼波微转。下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亲之所以应下茉莉的婚事,一则是为了淑兰,更深的用意是倘若崔家两位姑娘不成事……高家身处天子脚下,高居相位,权利非常。
况子瞻这孩子,面相不俗,将来必是龙凤。接掌高府。淑兰一旦过世,崔、高两家能维系的。也只一双子女。茉莉是子瞻的亲妹子,两人从小亲厚,以他的性子,必会多加照拂。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崔家在京城留下一条后路。”
崔瑾辰看着说话密不透风的父亲。脸上拂过一丝伤痛。姑母的遗愿,却要用他的一辈子去了却,虽然他从小就知道崔家儿女的婚事由不得个人,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甘。父亲甚至连问都没问他一声,便作主为他订下了这门亲事。
崔荣轩似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冷冷道:“你既生在多情薄幸的崔家,无可选择。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崇高荣耀,必然要为这个姓氏做出贡献。人生在世。有所不为,自当有所必为。此事,不容你旁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