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
崔荣轩轻轻一叹,声音软了下来。
“于公于私,这门亲事对你都是有利的,你不看旁的。只看你姑母的面上,都应该应下。”
崔瑾辰咬了咬牙。诚心实意道:“父亲,儿子只是觉得年岁尚小,未建一番大业,便早早定下婚事,心有不甘。”
崔荣轩悠然叹息:“崔家子弟,无须建功立业,只要读书做学问,教书育人,安分守己。崔家百年世家,已然显赫,若再锦上添花,便是祸事!”
崔瑾辰并非顽劣,单单几句提点,心下便已想通。更何况两家联姻已成定局,又岂是他一个小辈几句反抗,便能反抗得了的?当下稳稳地低下了头,恭敬道:“儿尊父命!”
……
子时,夜色深浓。
高府诺大的府邸一片寂静。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地翻过茗月轩的院墙,四下张望了几下,遂朝着府邸最深处快速地跑去。
冬夜的雨虽不大,却密,打在人脸上,夹着寒风,丝丝的疼。黑影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来,只见她不慌不忙地顺着那院子转了一圈后,翻身爬上了院墙外的香樟树,朝院子里看了几眼后,翻墙跃了进去。
黑影刚稳稳落下,却听得吱呀一声,正房门被打开,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披了件袄子,手里拿了个盆出来。
黑影显然未料到此时还有人出来倒水,闪身躲进了边上的灌木丛里。许是到了一处安全的角落,黑影长长地吁出口气。然这口气尚未吁完,那黑影突然浑身一僵,目光落在了身侧。
暗夜中,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正盯着她瞧。黑影悚然一惊,张嘴欲叫,一只手已悟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搂住了腰。
“唔!”
一股雄性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西嘴角抽搐,拼命挣扎。
“别出声!”
似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声”字还未说完,一盆水从天而降,那黑衣人猛得把林西压倒在身下,巨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部份的水,只有几滴溅落在林西未有任何遮挡的脸上。
刺骨的冷水令林西打了个激灵,她瞬间出手,一把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时间便在这一瞬间停止。
竟然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
刹那间,林西心头涌出无数的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一个念头是,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埋尸时。
原来黄历这玩艺,也是可以忽悠人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呯一声合上。
林西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看了看两人此时的身位——男上女下,果然经典!而后,她如愿地看到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是你?”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西心下一阵沮丧。他居然认了出来。
“真是巧啊,又遇见了!敢问公子贵姓!”
“你是谁,为何以假面示人?”很显然,眼前的男子并不吃林西这一套,目露凶光。
“我说公子,同道中人,何必追根问底。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在我让你一方砚台的份上,咱们互不干涉,和平共处如何?”
林西循循善诱。
眼前的男子正是在墨香小院里,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从她手上抢得砚台的大块头。
林西迅速地分析眼下的形势,觉着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以她三角猫的功夫,在此人手下,过不了一招。
大块头长眸微眯,显然心中正在作着挣扎。
林西不给他时间,轻道:“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健忘。公子你呢?”
身下的女子身量未开,却眉目如画,眼中虽有担忧,却不见多少害怕。
大块头面色一缓,沉声道:“林姑娘,我最大的好处,也是健忘。”
林西心下长出一口气,赧羞一笑道:“想不到与公子有相同的特性,真是……件极好的事。公子你看……”
大块头未等林西说完,浑身一抖,抖下无数水珠,然后长臂一夹,纵身跃上墙顶。
林西似只小鸡般被夹在大块头的胳膊下,几个起伏之下,人已经被轻轻放置在不知道哪个院落的屋顶上。
大块头脱下湿的黑衣,露出内袍,对上林西的眼睛,林西尴尬地偏过脸。
大块头仔细看着林西的脸,半晌道:“哪个是真容?”
林西捂着呯呯直跳的胸口,不假思索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眼睛!”
原是如此,怪道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林西深喘两口气。
大块头冷笑道:“身手如此蹩脚,居然也敢学人做贼。世风日下。”
林西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嘴硬道:“身手如此矫健,居然也来做贼。世风日日下!”
大块头眼中闪过嬉笑,不动声色道:“前些日姑娘让砚,今日我替姑娘挡水,咱们两清!”
林西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她正在思虑这高高的屋顶,她如何才能不惊动旁人地落下去。
林西的手脚功夫确实有些不堪,攀个墙,爬个树,逃个命什么的还拿得出手,稍有些难度的,便要了她的命。像大块头这等嗖一下便能飞檐走壁的,林西实不敢想。
哎,在高府四年,居然没被人发现,实属好运啊。
大块头见她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看,不由笑道:“放心,我一会送你下去!”
林西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块头闻言一愣,提气,双腿轻点瓦片,人已消失不见。
“哎!”
林西大惊之下脱口而出,感觉不对,忙用手捂住嘴,低声咬牙道:“爷爷的,言而无信,小人也!”
此时,故作镇定已无用处,那大块头没一把拳结果了她,已是放她一马,倘若再惊动了府里看院,便得不偿失,当务之急,看能不能找颗树爬下去。
林西躬着身爬了两步,才发现在斜顶的瓦片上行走,十分不易,想着原是那大块头把她带上来,又弃她而去,不由心下大恨。索性坐下来沉思。
这大块头深更半夜到高府做贼,所为何事?
能大手笔买端砚的人应该不像是缺钱?
这么说来,也是如她一般来寻东西的?他难道寻的也是那样东西?老爹可没说那东西值钱啊?
这大块头身手敏捷,功夫了得,带有些外乡口音,到底是何方神圣?林西静思半晌,却一无所得,心道还是下了屋顶再说。
☆、第七十四回 车到山前
半盏茶的时间,林西爬到屋角,对面直着一棵梧桐树,目视一下距离,跃一跃应该能够着。
林西也未多想,跃身一跳,却不知冬日树枝枯松,易折,只听得咔嚓一声,身形已往下坠落。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人已落入一怀中。
林西不用睁眼,也知道此人是谁。
她灵敏地挣扎落地,抱拳冷笑道:“多谢公子掐着时辰去而复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林西眼波轻动,脸色忽变,眼睛似看到了什么用力一瞪。
大块头回过身去瞧,空无一人,心知上当,再回首时,眼前的小丫头已消失不见,哑然一笑:“功夫蹩脚,跑得倒快。”
说罢,几个翻身,人已跃出高府院墙。
大块头一气跑出几里,行至一座小宅子,翻墙而入,人刚落地,已有两人围上来。
“公子,宫中有变!老爷让你速速回去,万不能再耽误了。”
“备马,我马上出发。对了,去查了下高府可有个姓林的姑娘。”
……
林西悄无声息地回了屋。今日表少爷没有回府,荷花姑娘守着正屋,房里没有人。
她默默地换下黑衣,妥贴地收到包袱里,坐在床沿喝了一盏热茶,缓缓心神,把事情前后细细思了一遍,随即倒床就睡。
这一夜。林西睡得极不安稳。
……
久雨必晴,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窗户,窗台上水仙开得正盛。幽幽散着香味。
“小姐,小姐?”腊梅轻轻唤道。
“啊,什么事?”高鸢尾缓过神,茫然问道。
腊梅把手炉塞到小姐手里,笑道:“小姐,二小姐都已经走了!”
“二姐走了?”
高鸢尾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绪。
腊梅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自打大小姐与崔家表少爷定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小姐便有些魂不守舍。茶饭不思。腊梅微微地叹了口气。
也难怪,府中三位小姐同岁,大小姐由夫人作主,婚事早早地定下来。且定的是崔家,表少爷又是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这让府里其它三位小姐如何能不羡慕?若不然,刚刚二小姐那一通牙酸的话,又从何而来?
腊梅想了想,笑道:“小姐,船到桥头自然直。二小姐胡言乱语,小姐不听也罢。”
高鸢尾面上一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二姐那一番话。倒也并非胡言乱语。府里四位姑娘,三位少爷,夫人虽说表面上一视同仁。心里难免分个高下。大哥,大姐是夫人身上掉下的肉,夫人私底下自然要偏心三分。二哥,二姐有朱姨娘作主,朱家又是官宦之家,婚嫁也不会差;三哥。四妹有何姨娘在,何姨娘虽说被禁了足。至少还有个何家可依靠。独独我……”
说到这里,似有一把无形的尖锥,直直地插入了高鸢尾的心口。再过一年她便十四了,按理也该论起婚嫁,偏偏这个时候夫人病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腊梅眼眶一红,忙劝道:“小姐别急,夫人对小姐一向亲厚,不会不管小姐的事情的。”
“腊梅,母亲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还不好说……再说,我这个身份,怎么能跟大姐比!”
高鸢尾微微颤抖的睫毛有些湿润。
腊梅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忙道:“高府四位姑娘,就数小姐长得最好。琴棋书画,颜容德工也是小姐里最出众的,依奴婢看,小姐除了身份上沾个庶字外,旁的哪点比不上大小姐?”
“腊梅,我若只是个庶出倒也罢了,偏连个兄弟,娘家也没有。别说是大小姐,其它姐妹,我比得过哪一个?”
高鸢尾一改往日沉稳内敛,言辞锋芒逼人。
“小姐?”
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