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蹲在这里坐什么,快跟我走!”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二丫猛的抬起头,颤着声道:“你怎么才回来,吓死我了,我以为……”
刚子阴沉着脸,不耐烦听她罗嗦,忙一把扯住她,低声道:“别说话,林西姑娘出事了,咱们赶紧趁乱混出府去,片刻都耽搁不起!”
……
京城的街道上,一匹黑马发疯似的狂奔着,众人纷纷避让不及,跌倒在地,咒骂声此起彼伏。马上之人恍若未闻,仍在拼命抽打马的背脊。
半个时辰后,马发出一声嘶鸣,林南翻身从马上跳下,齐进,强子,武子,二丫纷纷转上来。
“小西呢,小西人呢?”林南赤红着眼睛,一把抓住齐进的前襟,嘶哑的怒吼道。
齐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目光轻移,手指着街角不远处数百人的队伍,脸色极其难看道:“南掌柜,小西姑娘她……”
林南心口似被拳头重重一击,脸色苍白的似一张低,手上用劲道:“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你快说!”
声音吼到最后,已带着哭腔。
齐进浑身一颤,目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
“南掌柜,林西姑娘她被禁卫军的人……抬走了!”
“什么!”
手无力的低垂下来,林南呆呆的看着消夫有街角的人群,脑子一片空白。
……
软玉枕,烟罗帐,夕阳光暖。
李妍轻轻挑开罗帐。
一头如墨的黑发披散在锦衾之间,遮住了女孩沉睡的面庞。依稀可见兰凝脂般的肌肤,细密的睫毛,苍白的面庞。女孩神色安然,如未经世事的婴儿。
李妍颤抖着手,掀起薄薄的锦被,触目而入的是血肉模糊的下身。李妍强忍住心悸,视线落在女孩皓凝如霜雪一般的玉腕,四股红绳编织而成的手绳上,系着一片翠绿欲滴的小叶子。
李妍连连后退几步,一把捂着嘴唇,眼泪簌簌而下。
“太后,保重贵体啊!”跪倒在地的李英杰低声唤道。
李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英杰苍老的脸上,泣不成声道:“你可还记得这片翠叶?”
两道冰凉的液体自李英杰眼中划落,他抹了一把眼泪道:“回太后,‘叶’,‘妍’,相差无几,这是臣当年……送给……送给……最贵重的彩礼!”
李妍身形微晃,闭目一叹,脸上痛楚难掩。
……
文成十四年,她出身于莘国云州一武将之家。其祖父曾官至右晓卫大将军,生四子。
父亲李晓平是李家三子,其母谈翠秋则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李晓平有一回偶见谈氏闺容,惊为天人,不顾门第和家人反对,一心求娶。成婚后,夫妻琴瑟和鸣,恩爱异常。一年后生下一女,娶名李妍
她出世不过半年,共祖父在一次骑马打猎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恹恹一息了三天后,一命呼呼。
其祖母便称她八字太硬。
一年后,其父亲与友人聚会,醉酒后被人抬回家,半夜猝亡。母亲伤心欲绝,几度寻死而去,却终因舍不得牙牙学语的女儿,苟活于世。
短短一年半时间,李家连逝两位男子,她从此背上克李家男子的罪名。
李家众人瞧不起出生蓬门小户的母女俩,多有苛待。母亲为了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长得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分外标致。
李家长子李晓乐,也就是她的大伯父贪慕母亲美色,几次三番想勾引,均未得手。大伯母陈氏心下大恨,不敢对丈夫如何,就把脏水往母亲身上泼。李家众人越发容不下谈氏母女。
母亲无可奈何之下,不得已带着她回了娘家。彼时的她刚满三岁。
谈家虽是小户人家,家中却还殷实。母亲是谈家最小的女儿,上头还有三个嫡出的哥哥,均已娶妻生子。
谈氏二老心疼母亲年纪轻轻没了丈夫,遂大度的养在膝下。只是好景不长。几年后,二老相继撒手人寰。
谈氏三房哥嫂,亲情淡薄,利字当头。当初这母女二人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奈何未曾当家作主,看在二老的面上,只得隐下不谈,言谈说话还算客气。待二老相继过逝后,三房哥嫂的嘴脸才真真露了出来。
有道是人情似水分高下。母亲可以算是被李家赶出来,因此身上并无多少防身银子。一个依附哥嫂生活,带着个孩子,又寡居的女子,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是何等的凄苦。她从小便是看着舅舅,舅母的冷眼,听着他们的冷语长大。
没有人知道那些不堪的日子,她是如何一天天的度过来的。白天她的母亲像个奴婢一样,替三房哥嫂烧火劈柴,洗衣叠被,她小小年岁月,便要照看五六个表弟,表妹;夜晚,母女俩个缩在谈家破屋土炕上,相互慰籍。
母亲柔软的手,穿过她的发,抚在她的脸上,童年入睡的歌谣轻柔的在耳边响起,便是那数九严寒的冬天,她都觉得这是世间最温柔的一间屋子。
母亲二十五岁那年,有一富户鳏夫闻谈氏美貌,许以重金欲娶回家当续弦,唯一的条件是把李妍留在谈家。
母亲感念先夫情深,又舍不得把她留在谈家,故一口拒绝。母亲说,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比得过她的父亲,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丢下亲生女儿。
此事引得三房哥嫂大为不满。母女俩的日子过发难熬。
她看着母亲原本娇艳,粉嫩的面庞像失了水份的玫瑰花一般,一日日的枯黄;看着血浓于水的亲人之间冷漠无情的嘴脸,心下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出人头地,要让苦命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她长至十三岁那年,其母谈氏因长期操劳,抑郁在心,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只因舍不得留女儿一人孤苦在世,强自撑着一口气。
☆、第一百八十七回 往事如烟(二)
许是老天怜惜她幼失枯恃,又将承失母之痛。那年冬日,谈家隔壁般来一个做银匠的年轻人,因可怜其母女俩的遭遇,暗下常有救济。
谈氏心知自己大限将至,一心想为女儿谋个出路,她仔细观察那年轻人,年纪虽小,为人却聪明伶俐,有情有义,应该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当下拖着病体,求上了门。
年轻人二话不说,一口应下。就这样,文成二十八年春天,在母亲去世前三日,将将十四岁的她便一身红衣,嫁给了年轻人。
新婚之夜,年轻人掏出一根红绳,系在她的腕上,红绳上赫然挂着一片翠绿欲滴翡翠叶子。年轻人姓姚,名英杰,正是如今的逍遥侯。
……
母亲一咽气,她的三房舅舅,舅妈象征性的滴了几滴泪后,便把母亲的尸身抬到了姚家门口,从此大门一关,再不肯让她上门。
她跪在母亲的新坟前,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呕出一口热血。指天发誓,总有一天,这些欺负过她的人,她都要一个个的还回去。
……
母亲的眼光是好的。
姚英杰长她四岁,父母早逝,从小跟着叔父姚亮过日子,也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
姚家世代为银匠,姚英杰从小耳渲目染,加之肯吃苦耐劳,手艺十分出众。
十六岁那年,姚亮去世,婶母不容,姚英杰半大的小伙子,一气之下,便卖了父母留给他的几亩薄田,几间破屋。便开始了走街窜巷的银匠生活。
姚英杰见她身子还未长开,连个葵水都未曾来,主动提出晚两年再圆房。小夫妻俩同病相怜,又只有彼此为倚靠,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却是异常的相亲相爱。
云州地小,生意难做。小夫妻两人决定到京城去搏一搏。
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在京郊租赁了间小小的房子,她在家洗衣做饭。打点家务;丈夫走街窜巷,到一户户高门大院,上门售卖珠宝玉器。
就在这一家家的敲门,关门声中。文成三十年秋天,她永远记得那一日。丈夫突然带了个陌生人来到家中。
她一见来人模样打扮,四十出头,一身贵气,便知其身份非同寻常。匆忙之下。她东拼西凑作出一桌饭菜。上菜时,那陌生人紧紧的盯着她,眼中惧是惊色。
酒至六分。陌生人猛的问丈夫,这位标致的姑娘是何人?
不知何故。她不假思索,鬼使神差的便脱口而出:“我与他乃表兄妹,家中父亲俱亡,故一同入京谋生。”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惊呆了,她惊恐的抬起头,怯弱的看向丈夫。丈夫未曾戳穿她,脸色僵硬着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她自知失言,捂着脸含羞而去。
……
命运的轮盘在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时,悄然发生了转变。
丈夫送走客人,回房定定的看了她半晌,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这人原是宁王府长史曹司徒,想把她献给宁王。
这一夜,小夫妻俩人未曾再说一句话,眼睁睁的瞪着眼睛到天亮。
天将将破晓,丈夫悄无声息的搂住了她,把头埋进了她的颈脖间,一股热流滴落在她如玉的肌肤上,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再过三天,便是她十六岁的生辰。为了这一天,他们夫妻俩整整等了两年。
她心下一痛,片刻间便作出了决定。她拉过丈夫的手,覆在她已然高耸的胸上。
身旁的男子浑身一颤,猛的缩回了手。
她的心中似松了口气,又似无比的失落。
三日后,她又一次的穿上了崭新的红衣,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那顶红轿。她没有勇气掀开帘子去瞧,因为她知道,只要瞧一眼,她便再也跑不出,滴落在她颈脖的那一滴泪水。
……
宁王府的新房,并不是漫天的红色,窗户上,甚至连个喜字都没有贴。
她知道她的身分不过是个侍妾,这样漫天的红色,一个侍妾是没有福气消受的。
她惴惴不安的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脚步声。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月华般俊逸出尘的年轻男子撞进了她的眼帘,一双深邃而清亮的眼眸中闪着惊色。
似有一道光芒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瞬间领悟为什么那句话,会在一瞬间鬼使神差的说出口。
宛若天人!
她在心中惊叹。
她所不知道的是——
对面男子看到她楚楚抬眼的刹那,心跳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