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不了的骄横之气,恶毒的眼神,与沉静雍容的牡丹两相一比较,高下立现。康城犀利地看向牡丹:“牡丹,你恨清华吗?”
这么直接?当然不能说恨呀!牡丹抬眼看着康城长公主,淡淡地道:“没有抱过希望,所以不存在恨。”
有点意思。康城长公主含笑看了白夫人一眼,但见白夫人歪在一旁,似是在听牡丹说话,神思却是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康城长公主把眼神收回,又问牡丹:“这话怎么说?”
牡丹苦笑道:“姻缘天定,何必勉强?心死,无爱所以无恨。更何况,男人做的事,为什么总是要怪在女人身上呢?”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寒了一寒。
周遭是一片静寂,好几个贵妇人都停下摇扇的动作,把目光投到牡丹身上细细打量。康城似是毫不意外,道:“你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你们如何?”
等的就是这句话!牡丹立即朝康城行礼下去:“请贵人成全。”
康城长公主笑了一笑,命肖女官:“你去请刘尚书夫人过来。如此良辰美景,正该成人之美。”
清华郡主如释重负。那老太婆对自己一直就没好脸色,这回总不敢公然抗命了吧?自己为这事儿求了姑母许久,一直也不肯开口,今日总算是肯了。
不多时,戚夫人果然急匆匆地赶来,满脸堆笑地朝着康城长公主行礼问好。康城倒也客气,请她坐下后,方指着牡丹道:“夫人可识得她?”
戚夫人一看到牡丹,不由大怒,再看到一旁的清华郡主,更是愤怒,虽然不知其中情形,却已经明白和刘畅的婚事有关,更是自动脑补为就是清华郡主为了进自家的门而捣的鬼,一时恨透了清华郡主,人还未进门,便已经想着要怎么和她斗了。
康城迟迟等不到戚夫人回答,不悦地将手里的茶盅往几上不轻不重地一放。戚夫人打了一个冷噤,惊醒过来,笑道:“是我家儿媳妇何氏。”
康城笑得温和,口里的话却是丝毫不含糊:“我听说他小两口不合?”
戚夫人不敢隐瞒,只得怏怏地道:“是。”
“所谓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强留下去反倒成仇。咱们做父母的,还是应该多顾着点年轻人的心意才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康城手一伸,就将清华的手握在了手里。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放了牡丹,娶了清华。戚夫人咬紧了牙,沉默不语。
康城微微一笑:“不知刘尚书可在?我记得刘尚书向来是个宽厚温和之人,想来他……”
逼得如此急,看来今日不答应是万难善终了,戚夫人低喘了一口气,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极是。是这么个理。”
康城哈哈一笑,亲热地拉起戚夫人的手,朝牡丹笑道:“还不快来谢过戚夫人宽厚大度?”
牡丹心说,谢不谢的算什么,只是口头答应那不行。但仍然依言上前向戚夫人屈膝行礼,戚夫人看到牡丹和清华脸上刺眼的笑容,心口一阵闷疼,痛得抽搐,将头转开,握紧了拳头,连叫牡丹起身的客气话都说不出来。
康城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得很。便笑道:“戚夫人,我和这孩子也算结了善缘,我就干脆好人做到底,您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使人过来拿离书?”
实在是欺人太甚!戚夫人胸中气血翻滚,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几次想开口说话,都发现自己的嘴唇和舌头抖得实在太过厉害,语不成调。
康城也不急,耐心等待。
好一歇,戚夫人方道:“明日……”她本想说明日不行,改天再说,哪晓得肖女官笑道:“夫人真是体贴人呢,奴婢斗胆领了这个差事,明日就去?”
康城微微一笑:“那就这样定了,明日我使她过来拿。这里办妥了,过几日我再求圣上赐婚,谁都不许再闹,再闹就是不给我面子。”
一锤定音,果然天大地大权力最大,牡丹叹服。
戚夫人只觉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直冲嗓子眼,强撑着起身告辞,连看周围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勉强走出看棚,才一看到等候在外面的念奴儿、朱嬷嬷等人,眼睛往上一插就倒了下去。
喧哗声传到看棚里面,康城平静地吩咐肖女官:“用我的肩舆,送戚夫人回去。”又吩咐清华郡主:“你也去。”
清华郡主应了一声,扫了牡丹一眼,往外走去,未到门口,就被先前那戴金丝花冠的女子牵住袖子,轻笑道:“恭喜八姐,终于得偿心愿了。那女子虽是商家女,却极洒脱呢,根本不留恋刘子舒。”
清华郡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意思是说,何牡丹不要的才给她?她看向牡丹,阴阴一笑:“丹娘,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第五十四章 非礼(一)
牡丹笑道:“谢郡主好意,我不急,您先忙。”
清华郡主竟就上前来扯牡丹:“客气什么?我正好有几句私密的话要和你说。”
牡丹知她不怀好意,怎可能跟了她去?当下急中生智,看着康城长公主道:“小妇人还没谢过长公主殿下成全之恩呢,请郡主改个时候吧!”
康城皱了皱眉头,淡淡地看向清华郡主:“清华,你改个时候再找她说吧。今日我想要她陪我逛逛说说话。”
自己这姑妈还是一味地喜欢多管闲事,还真以为自己是观世音菩萨,普洒雨露广施恩德么?清华郡主微微肌肤地勾起嘴角:“侄女遵命。”学着男子一般朝康城行了个礼,接过侍女递来的马鞭转身大步出了看棚。
牡丹认真向康城行了个大礼。康城泰然受了,道:“明日巳时到安兴坊公主府来候着,我让人陪你去刘家拿离书。”说完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不是要去游玩么?走吧。”
众女子一片欢声笑语,簇拥着康城下了看棚,牡丹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招手叫雨荷过来,对着早就等得毛焦火燎的薛氏等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回去。薛氏等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牡丹却是直叹气,可惜了这样的好日子,却不得不陪着一群不熟悉的人。
此时外面灯火辉煌,人们三五成群,有看百戏表演的,也有戴上兽面,自己敲锣打鼓跳上了舞的,或是嬉笑追逐的,十分热闹。众人拖拖拉拉地走到平康坊附近便四散开来,自寻其乐去了,白夫人过来和牡丹道:“长公主知道你不自在,让你先走。”
牡丹笑道:“我不方便去府上谢您,只有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说了。”这件事情虽然不排除康城也是想借机帮清华一把的可能,但如果没有白夫人在中间穿针引线,绝对没有这么爽快。
白夫人摆摆手:“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也是机缘巧合,你刚好投了长公主的眼缘。”
忽见一个穿着绯色圆领袍子,面上带着鬼面的年轻男子蹑手蹑脚地靠过来,轻佻地往白夫人的脖子里吹了一口气,轻笑了一声:“好夫人,我竟不知你是这般热心的。怎么样,背着我做这种事情,感觉如何?”
白夫人的脸僵了僵,淡然回头看着潘蓉不语。潘蓉的两只眼珠子在面具里面咕噜乱转,闪闪发亮。牡丹尴尬万分,却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站在一旁。
二人僵立片刻,潘蓉终究败下阵来,探手将面具取下,嘟囔道:“没意思,故意戴了来吓唬你们,也不见你们有任何表示。我说,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别以为穿上男装靴子,骑上马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男人了。该害怕的时候还是得害怕,男人才会喜欢。”蛮横地冲着牡丹一扬下巴:“你破坏了我们夫妻的感情,就不想做点什么弥补弥补吗?”
牡丹决定来个死不认账,把事情全推到清华郡主身上去,反正按她推论,清华郡主不可能没求过康城长公主。便眨眨眼,作莫名状:“我做什么了?我和夫人说几句话也有错?”
潘蓉不耐烦地道:“得了,女人天生满口谎话,我才不信你们哩。我又不是傻子。”
白夫人道:“丹娘,你先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潘蓉撇撇嘴:“唷,还丹娘呢,好亲热呀。”斜眼看着牡丹:“你是不是还叫她阿馨呢?”
白夫人不等牡丹回答便道:“这样也未尝不可,丹娘,以后你就叫我阿馨,莫要再叫夫人了,那样太生分,改天我又来看你,记得你答应我的。”
真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潘蓉勃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将手里的面具重重往地下一摔,见白夫人眼皮都不动一下,一贯的冷淡平静,恨得使劲跺了几脚,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却又跑回来,沉着脸对着白夫人道:“你的夫君命令你陪他逛街游耍!”说完不等白夫人开口,一把抓住白夫人的手臂就拖着去了。
牡丹看到这个样子,情知无碍了,又觉潘蓉的行为幼稚好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结果挨了潘蓉好大一个白眼。
牡丹和雨荷手挽着手倒回去寻何大郎等人,才走了没多远,一群戴着鬼面,穿得奇形怪状的人抱着鼓边敲边叫边跳,慢慢向二人这边靠了过来。牡丹先前还在笑,慢慢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眼神很有些不对劲,特别有一人,身材高大,穿着条红灯笼裤子,总往自己面前挤,那动作侵略性十足,将鼓擂得震耳地响,面具下一双眼睛贼亮。
牡丹心慌地左右张望,但见四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似这类的人很多,有些女子戴上面具后,放下了平时的矜持,也跟着欢叫跳舞。人家和自己还没肢体上的接触,也没什么不妥,自己若是大呼小叫,只怕被人看作没见过世面,也只怕没人理睬,但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却又觉得不妥,不如躲开好了。于是拉着雨荷转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跑,那些人对视一眼,追了上去。此时万众欢娱,响声雷动,也没谁注意。
牡丹拽着雨荷左奔右跑,忽听街边有人道:“这不是丹娘吗?我们公子正到处找您呢。”
牡丹和雨荷大喜,抬头去瞧,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街边,正是李荇身边的小厮螺山,忙快步迎上去道:“我表哥呢?”回头看去,但见那帮人已经停了下来,只在附近嬉闹,不敢靠过来。那个穿红灯笼裤子的人将鼓往地上一放,弯腰探臂将身边一个同是强壮的伙伴拦腰抱起,玩耍似地上下抛了几下,显得力气非常大。
牡丹啧了啧舌头,收回目光来,螺山指指街边一个看棚:“公子听说您和长公主来游街,不放心,便来找您。想是喝多了,走到这里就有些头晕脚软。幸亏遇到一个相熟的友人,他进去歇歇,命小人来寻您。”
大概是因为舞马贺寿取得成功,所以被灌醉了?牡丹边跟着螺山往那看棚走,边问:“要不要紧?”
螺山担忧地道:“厉害。公子从没喝过那么多酒。”
牡丹皱眉道:“那还不送回家去,熬醒酒汤来喝吗?你们还由着他在街上乱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