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年纪大了,又有心悸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养着,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里才算舒服了点。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几个往日蒋重的袍泽弟兄听说了这件事,来看蒋重。这几个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权高位重的。白天也许不方便来,但是此刻天黑夜静,来探一探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们说说,想想法子,早日消了圣怒……”
谁知蒋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还是折身回来,让蒋长义出去送客,不见这几个人。白日皇帝不是说他,消息挺灵通的,人缘真好么?他此时再见这几个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
蒋长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老夫人沮丧的坐在灯影里,蒋云清握着帕子不敢说话,蒋重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气氛沉重而压抑。却没有人想到,蒋重和蒋长扬自午间起,就再也没有进过水米。牡丹走到蒋云清身边,低声道:“让厨房弄点简单方便的吃食来,最好是汤面。”汤汤水水的吃下去,胃里才会舒服。
蒋云清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去了。一直到汤面上来,杜夫人才姗姗来迟。她今日只是随便绾了个反绾髻,插了一对双股素金钗,穿着件翡翠色的披袍,内着银白小团花八幅罗裙,脸上的妆容虽然很淡,但是同样精致。只是到底有些不同,整个人看着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对着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礼:“媳妇见过母亲。”又与蒋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然后站定了,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蒋长扬的身上,一闪而过,却恨入骨髓。也只是瞬间,她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愤怒地要开口之前,蒋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劲咳嗽了一声,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着杜夫人:“叫你来,首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扫出来,今夜大郎他们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为家中有些事情必须得理一理了。稍后,把大家都喊到正堂前去,把严标处置了吧。”
这个时候蒋长扬和牡丹都还在这里,自然是要歇下的。而严标的事情,也是早就晓得必须处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但凭国公爷做主。”言罢便要出门去安排人打扫房间,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蒋重又喊住她道:“对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虽然没有问话,但其实也是相询的意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事情到底怎样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因为蒋长扬和蒋重回来得晚,紧接着又发生了老夫人晕厥的事情,她能猜到结果必然不好,但却不知道具体怎样。蒋重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虽然还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蒋重轻轻地道:“大郎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么只是这样轻松?怎么只是这样轻松?当然了,有蒋重和老夫人这样护着,怎会不轻松?她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着,表面上倒是很镇定,淡淡地道:“这样就好。我要感天谢地,我今日在家中坐着,就生怕他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我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要把谎话说成真话,要别人相信自己的话,就只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话,说了是萧家干的就是萧家干的。所以杜夫人说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时候,两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滴了出来,同时满脸的愤激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认,要一直死撑到什么时候?蒋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说我管家无方,让我从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情,先把家事理清再说。”
这就是报应!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圣意果然难测。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和蒋重会怎么看她?她开始担忧独孤氏那个主意,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萧家头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谈了。
蒋重见她站在阴影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猜不着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猜她想什么。便挥挥手:“你去忙吧。”他靠在几案上,沉默地看着一旁静静站立的蒋长扬,忍着心头的酸涩,苦涩地想,还好,没有被一锅端了。这乱局,他何尝不明白,早日定下继承人,就没这么乱了。
杜夫人快步走在庭院中,恨不得拔足狂奔。她有些狂乱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哪怕就是蒋长扬什么事都没出也好呢,为什么会是蒋重受到重罚?
“儿子给母亲请安。”蒋长义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小径突然穿行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夫人平息下情绪,低声道:“是义儿呀,你从哪里来?”
蒋长义小心道:“儿子适才奉了父亲之命,送几位世伯出去。还有,就是让人把严标和铁大娘、门子一并送到正堂前去。”
“铁大娘?为什么?”杜夫人努力想保持优雅,但她简直不敢相信那粗粝沙哑的声音竟然是她的。铁大娘,那是她的陪房之一,处理严标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当众处理铁大娘,那不是当众打她的脸么?
蒋长义摇头:“儿子不知,早上儿子恰好请太医去了。”
杜夫人仔细想了想,算是明白为什么了。铁大娘一直管着中门那里的事情,蒋长扬和牡丹今日在外头站了半日都没人理睬,无人递信进去,铁大娘失职了。
她想仰天长笑,这是打算为蒋长扬和牡丹立威了?蒋重,好,好,好得很。
第二百三十七章 硬软
军棍击打在人的身上,发出一种沉闷的,但是却让人心惊的古怪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上。牡丹站在蒋长扬的身后,微微把脸侧开,不想去看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灯火通明中,朱国公府的一百来号仆役分男女各站一旁,屏声静气,都在盯着面前被打得血肉模糊,早就已经没了动静,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严标——曾经风光一时,左右逢源的严大总管。
命令是国公爷亲自下的。严大总管犯了背主的大错,情由不必很清楚,只要这罪名确凿就行了。国公爷要他们好好看着,背主的下场就是这样。身为国公府的下人,一切都要以国公府的安定团结为己任,不能搞破坏,不然就是这个下场。大家都噤若寒蝉。
老夫人坐在中堂正中,闭着眼睛转着手里的念珠,低声念佛。蒋重和杜夫人分坐在两旁,二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是一个的脸很黑,一个的脸很白。蒋云清低着头,默默绞着手帕,蒋长义悲天悯人,实在是不忍心看,但他还得随时警惕着,小声劝蒋重:“父亲,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蒋重恨不得把诸如严标之流的人全都打死了才干净,但他知道风口浪尖上,是不能的。他淡淡地一颔首,蒋长义立刻问执刑的人:“还有多少下?”
执刑的人忙道:“还不到六十。”蒋重府里惩罚下人,用的不是平常的木杖,而是军棍,从来没有任何花式,一棍子打下去,保准痛得哭爹叫娘。此番蒋重说的是要打满一百下,就自然是要打满一百下,不然人早就没命了。
老夫人适时道:“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的。我看差不多了,明日把他送交官府也就是了。”这样子送交给官府,其实就是要他的命,还说得真好听。
蒋重点点头。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像拖死狗一样地把严标拖了下去,几个妇人又拖出一个早已经吓得呈半死状态的妇人来,按在地上掀开裙子要打板子。那妇人只敢小声的抽泣,全身像筛糠一样,白白的肉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杜夫人再也坐不下去,“嚯”地起身,一挥袖子,径自离去。蒋重漠然而疲惫地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手下留情,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他长期在外,几乎没怎么管家里的这些事情。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后宅女主人发挥的功效也是不可忽视的,很多时候甚至严重地影响到男人在外面的事业。这么多年以来,他全身心地信任杜夫人,什么都交给杜夫人去做,去管,她也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是无懈可击。他和她,虽然偶尔会因为孩子有点不愉快,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很协调的,他要做什么,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做得很好。他对她就像是对自己一样,从未有过怀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倘若没有这次事件,一切也还继续按部就班的转动,他永远都不会看出来这内里有什么不同。他不知是该感谢这次事件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还是该希望事情重新回到从前,这样的事情永远也别发生。
相比较蒋长扬的桀骜不驯,皇帝的严苛冷漠,他现在最恨的人其实是杜夫人。二十年来,他依仗的那根拐杖突然断了,他很不习惯,很不喜欢,很怅然若失。她骗他,背叛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编造谎言和假相,骗得他团团转。但他同时又在想,她以前真的全部都是欺骗么?对他就没有半点真心么?他还是不相信的。他看了看蒋长扬,是的,杜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一切都是从蒋长扬回来以后开始乱套的。他该怎么办?
蒋重表面上平静冷漠,心中实际酸楚难耐。他从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以前阿悠走的时候说,他只是占着一身蛮力和比谁都想活命的心情,刚好可以做了皇帝的狗罢了,而且是一条只会咬架的蠢狗。他不服气,她根本不了解他。
但他是知道自己弱项的,他不会说好话,不会讨好人,他夹在母亲和阿悠之间左右为难,两面不讨好,活得很累。每每看到人家婆媳亲密无间的时候,他就很羡慕。他怕皇帝,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也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他做不到像别人那样,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他也曾试探着学,才说了一句好话,皇帝就似笑非笑地说,他也跟着变了。他只能是小心地守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尽量不得罪人。
皇帝似乎对这样的他很满意,经常召他陪驾,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整日如履薄冰。每当他觉得有点放心,有点高兴的时候,他就觉得皇帝在冰冷地注视着他,可等他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见。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能忘记那件事,他想皇帝虽然表面上一直很大度,从来没提过,但实际上皇帝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皇帝一直都是个记仇的人。
多亏了杜氏,完全解了他的后顾之忧,让他根本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每当他为难的时候,她也能想出办法来。他的心突然有些软,虽然她在这件事上做得实在过分了,但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女人怎么能不嫉妒呢?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会犯错。不过他很清楚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