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言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把撩开青纱帐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没起!”
“才寅时一刻。你急什么?”林昭言看了看糊着烟霞罗的窗子,暗沉沉的没有半点光亮,又从大迎枕下掏出怀表在她面前晃了晃,“还有好几个时辰,也不必急在一时。”说着,眉梢微挑,戏谑道:“倒是你这样急火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出嫁,不过这样看来。约莫以后陆言之不必担心新娘子不肯上花轿了。”
大燕国嫁女,倒是的确闹过几出新娘子临行前舍不得父母家人哭着不肯上花轿的逸闻。
不过这是好事,喜泪喜泪。也不是真的拒婚,这样还能显出女儿家的矜贵来。
林昭言自问做不到那样得矫情,可要像林若言这样迫不及待,那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这明明是替你着急!”林若言又羞又恼,白皙的脸庞瞬间染上霞色。
林若言跟陆言之的婚事也已经在上月定下。选得也是今年难得的黄道吉日,八月初五。
母亲很高兴,心爱的两个女儿都有了满意的归宿,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暗暗替她欣喜,感慨她多年深情付出,终于收获回报。
意外的是,这小妮子却有些闷闷不乐,开始她还瞧不明白,有次无意间撞见她捧着火红的嫁衣在屋内出神,又想到先前她劝她赶快成亲巩固地位的殷切之言,方才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害怕呢!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怕是自己都恍然若梦,觉得不真实,才想要一个可以给她保障的东西,譬如名分。
这傻丫头,真是当局者迷。
殊不知陆言之现如今看她的眼神,才是她最大的保障。
那是一颗真心,深刻的爱。
“我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你就继续睡罢,误了吉时,让全京城的人都看你笑话,堂堂大燕国母,竟然因懒惰误了国家大事!”林若言话音一转,刻意加重了“国家大事”四个字,成功将话给她噎了回来。
林昭言失笑,她真是白担心她了,这丫头心大得很,无论何时也不会庸人自扰的。
“是是是,我这就起,我的小祖宗。”林昭言摇了摇头,对这个妹妹,她从来都是无可奈何。
“快起快起,待会全福人和媒婆就要到了,若是看见你衣衫不整,会笑话的!”她话音未落,就去撩那绯色十样锦的雪面被。
借着林若言扶她的力,林昭言从容起身,虽说屋子里早已生了火盆,可还是冷得一哆嗦。
林若言可不管这许多,随手替她披了件鹤氅,朝着帘外喊:“巧碧巧碧,快进来,你家小姐醒了!”
方才她在房内大呼小叫,巧碧如何没有听见,她自然也是和林若言一样的心思,希望自家小姐能早些起身,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不过林昭言待人一向和和气气,却对她严厉有加,心里终究是生了几分敬畏,不敢造次。
现在听到林若言喊她,忙名正言顺地招呼早就准备好洗漱用具候在一旁等待的丫鬟进了屋子。
林昭言下了塌,几个丫鬟纷纷凑上来,半蹲着端着铜盆,湿帕子,茶盅,忙活了好一阵子林昭言才梳洗妥当。
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小姐,全福人和媒婆来了!”
林昭言心中“咯噔”一跳,方才因林若言那么一闹而驱散的紧张感又一次浮上心头。
不过她强压下不安。对着齐声道着恭喜的二人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并吩咐丫鬟赏了两个大封红。
青丝散落,全福人替她梳头。“一梳梳到底,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铜镜中的林昭言,比往日更美了几分,明眸皓齿,灿若玫瑰。只是,眼眸深处却不见半分欣喜。
在红烛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林昭言有片刻恍惚。
终究还是害怕的吧?
今日过后,她就再不只是林昭言,而是别人的妻子了。
萧歧的妻子,她的名字前,会冠以他的姓氏。
这个男人,真的可以吗?
在现代她已经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多少曾经恩爱的夫妻,到头来反目成仇,可是谁又能说当初他们没有真心相爱过呢?
世事易变,怎知二人能白头偕老?
自己,真的能和萧歧走到最后吗?
天渐渐亮了,第一缕熹微自窗棂照进来。循着那光亮,能看见空气里的粉尘在飞舞。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隐约间能嗅见寒梅的清香。
林昭言抬起双眸,视线落在窗台那一株桃花上,方才还染满雾霭的眸子立刻清亮起来。
这株桃花是萧歧亲手所折。又是亲手替她插在这羊脂玉瓶里的。
他对她的真心不必质疑,她也深深地爱着他永不会变。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就算世事难料,她也不该在此刻杞人忧天,与其担心日后的种种。不如从这一刻起,好好的陪在萧歧身边。让他再也离不开她。
抹着艳色唇脂的双唇微微翘起,衬着大红色的嫁衣,如一朵悄然盛放的牡丹,在这冬日的雪地里,因风起,因风落。
盛京城万人空巷,只为一睹皇后风采。
坐在华贵的轿撵中,林昭言盖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静静地感受盛京城百姓给他们的祝福和恭贺。
临行前母亲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极尽全力去经营的所谓婚姻,却不得善终,是败在了一个“痴”字上。
她痴,才会看不懂猜不透林琛的心,她痴,才会在一次次争吵中将林琛推得越来越远,她痴,才会选择相信林琛每一次的谎言。
母亲要她始终在婚姻中保持清醒,谆谆教导,字字泣血。
可是母亲啊,您又怎么还不明白,他对女儿的真心?
她是他用最尊贵的礼仪迎进门的,这个门不是家门,是国门。
他应承了对母亲的承诺,用最盛大的国礼向世人宣告她的身份。
她是唯一能并肩与他站在一起的女人。
她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唇舌才能说服那些反对的谏官,也不知道他因此要承受多少舆论和压力。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是皇上和皇后,是高官和夫人,亦或是盛京城最最平凡的普通夫妇,她都会永远陪着他,不离不弃。
礼仪不可谓不繁琐,可林昭言甘之如饴。
当一切人潮退去,内殿只余二人时,林昭言听见了萧歧的叹气声,“这成亲可比打仗累多了。”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袍,丝毫不见困窘,反而越发丰神俊朗,见之忘俗。
饶是林昭言见过他无数次,也不免有些看痴了。
“娘子,该回神了。”戏谑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在她耳畔响起。
林昭言回过神来,对上他被红烛映衬着发亮的眼眸,双颊一红,忍不住垂下眸,口是心非道:“怎么,后悔了?也不知是谁急着要成亲的。”
“这跟猫儿似的毛病是怎么也改不掉了。”是在笑话她张牙舞爪。
林昭言气呼呼地要辩解,萧歧已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自然地呵气:“自然是我急着要成亲的,你可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太久。”
见怀中人的俏脸越来越红,几乎要红到耳根子,又朝着她后脖颈吹了一口气,“当然,我也可以更累一累的。”
说话间,他的手已穿过层层叠叠的外袍里衫,覆在她胸前的丰盈上。
林昭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想喊停。可这次又该用什么借口?
伺候的宫婢又全都被他撵了出去,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一股温润。抚摸的力道也很轻柔,林昭言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下意识的就想逃开。
可她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就算再害怕也要过最后一关,所以只能强自按捺了那股怪异和紧张的感觉,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萧歧自然瞧得出她的紧张,却偏偏忍不住逗逗她。“别人说肤若凝脂,多半就是你这样的了。”说着。又俯首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赞道:“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熏香?”
眼见着林昭言脸红的似要滴血,也就不再逗她。一伸手遮住了她不知落往何处的双眸,柔软的双唇便倾覆而上。
手心里有她长睫滑过而泛起的痒意,他的内心却是空前的满足和欢喜。
终于,她要属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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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宫内的喜气洋洋相比,嵩山的别院里,略显冷清。
周静瑜静静的躺在榻上,似乎能听见外间花落的声音。只是红梅虽美,却抵不过窗前那一抹身影。
他站在那里,立在残阳疏窗之下。看见雪花萧萧。
周静瑜心里酸酸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看上去也是在乎她的。只是,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之上。就好像建在沙上的城堡,无论看起来如何美轮美奂,到头来,终会倒塌。
尽管林昭言许诺绝不将那个秘密说出口。可谎言终究是谎言,这个心魔。注定要伴随她一生,挥之不去。
也许在盛京时,她是在装病,然而一路奔波至此,虽说路上萧铭对她关心备至,小心照料,她却是真病了。许是这天寒料峭,又或许是心病。总之,她觉得自己的元气在渐渐流逝,偶尔竟会生出日暮西山,暮气霭霭之感。
可是,若自己走了,以萧铭这样尴尬的处境,又会有谁心甘情愿的嫁给他,陪伴他呢?
周静瑜闭了闭眼,觉得胸口有些闷,又有些疼。
不知何时,眼前一片阴影。睁大了眼睛细看,却是萧铭满是担忧的眸子,“大夫不是说只要吃几贴药就好吗,怎么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周静瑜浅浅咳嗽了几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太阳落山了,屋子里又没有点灯,你哪里看得清楚。我倒是觉得好受了些,歇息一阵子也许就好了。”
回答她的,不是预料之中的欣慰之语。
已是黄昏,光线昏暗,萧铭又是背对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许是一刹那的错觉,她觉得这个男人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深沉,就好像望不见底的寒潭。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露出过这样的神色,这种感觉让她非常陌生。
“其实,我知道的。”萧铭忽而转过身去,叹了口气,“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