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是谁做下的。
若不是他早早派了人悄悄跟在宋氏母女身边,今日这事可算是糟在这了。
原本,只要派个人送她们回谢家便可,但不知为何,他仍旧推了旁的事,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已经见过宋氏的画像,但真瞧见了人,仍觉得截然不同。
记忆中的女童,已经为人母,成了妇人。倒是她身旁的谢姝宁,同他记忆中的人,极像。
他静静想着,不论如何,由他着手解决了这事,也就算是还了当初的救命之恩,从此两清就是。
已是巳正,日光越加夺目晃眼。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飞快地驶离了这片烟花之地。
谢姝宁趴在小窗子上,悄悄打量着外头飞驰的景色。
从陌生到熟悉,的确是回石井胡同去的路。而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也的确还封锁着,不得通行。看起来,这一切似乎真的只像是巧合一般。玉紫跟桂妈妈不见踪影,不知伤情如何。
她不由担忧起来。
更叫她担心的却是汪仁,不明缘由,汪仁竟然亲自护送她们母女进了石井胡同,才扬鞭转向而去。
这样热心又善良的汪仁,叫人害怕。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前世由传闻组合而成的汪仁,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的汪仁?一切道听途说,多多少少都会被添上传扬者的心思,到最后,谁知道究竟变了多少味。
一颗心沉甸甸的。
临近谢宅,宋氏才算是真的缓过神来,方压低了声音问她:“方才那位印公是何人?”
她一时间,连印公这个称呼都没有想明白是从何来的,又是什么身份。
谢姝宁则有些心不在焉,道:“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九千岁汪仁。”
“九千岁?”宋氏愣住。
因是掌印大太监,所以尊称为印公,她倒顿时便明白了。
可九千岁,是何称呼?
“只比万岁少……”谢姝宁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口中解释起来,然而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汪仁被称为九千岁,那也是前世庆隆帝后期执政的事,眼下庆隆帝都驾崩了,在位的可是肃方帝!汪仁根本就没有九千岁的名头!
她飞快转换了话头,道:“娘亲,秦大不见了,这事是不是该立即通知秦大的媳妇才好?”
“这是应该的。”宋氏也就没有就“九千岁”这个称呼继续问下去,反而皱眉想起了今日的怪事。
若说之前她还想着兴许只是个意外,可等到看清楚富贵巷,谁还能说这只是个意外巧合?
是谁,要害她们?
三老太太已经死了,还能有谁?
她遂想到了陈氏身上去,但陈氏被谢元茂下了禁足令,连海棠院都出不得,哪里能知道她们的行程又收买了秦大?
何况如今,秦大究竟是不是被收买了尚不能肯定。
宋氏有些头疼地闭上了眼。
马蹄“哒哒”声中,马车停了下来。
谢姝宁便飞快上前去撩帘子,拦住了正要离开的黑衣人,轻声道:“回去告诉印公,今日多谢了。小女惶恐,只愿今后再不遇到这样的事。”
黑衣人面无表情,应了声“是”,就在谢家侧门外守门的总角小厮拥上来之前离开了。
“印公的人呢?”宋氏赶了上来,见马车外已没了人,不由讶然。
谢姝宁道:“我方才出来时,人便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印公早有命令。”
她仍在怀疑这事同汪仁有关,所以才故意让人带这样一句话回去。
看似感激,实则是想告诉汪仁,若真是他做的,她不希望还有第二回。冒着得罪汪仁的可能,她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话落在汪仁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听到属下归来回禀了自己这样一句话,他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他身处东厂密室,里头连灯也不点,黑得像是夜晚。襟口用银色丝线绣着的一行细碎花纹在黑暗里隐隐发光,随着他在桌上轻轻点叩的手指而晃动。
一共叩了九下,他才徐徐道:“去将谢家的那个车夫找出来,仔细盘问,幕后那只黑手究竟是谁,然后……剁了吧……”
谢姝宁短短的一句话,落在他耳中,就成了极害怕极惶恐的表现。
他心里暗暗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出了事焉有不怕的。
她既盼着这样的事不再发生,那他就送佛送到西罢了。
这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切,谢姝宁毫不知情。
她此刻正在玉茗院的正房里,急得团团转。
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一拨,但玉紫跟桂妈妈仍旧没有消息。
第122章 黑手
等待的时间总是尤为煎熬,又一拨人回来时,已是午时过半。
谢姝宁心焦不已,再一想到这事兴许同汪仁有关,就不免唏嘘,连午膳也没了用的心思。
宋氏劝她好歹先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可她哪里吃得下,只就着宋氏的手勉强用了两块绿豆酥,便不愿再吃了。
“秦大的媳妇那,可问出话来了?”谢姝宁原地踱步,神情焦躁。
宋氏见惯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儿模样,撒娇服软,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又是诧异又是心疼,忙劝慰她:“秦大媳妇那边已在问着了,桂妈妈跟玉紫不会有事的。”
谢姝宁敷衍地“嗯”了声,随后便扑到她面前来,咬牙道:“娘亲,叫江嬷嬷去问,旁人怕是问不出东西来。”
“嬷嬷还病着呢!”宋氏当然也知道问话方面,江嬷嬷是一把好手,但他们上回去普济寺进香时,江嬷嬷就一直病着,如今虽好些了,但仍不济。就连鹿孔都说,江嬷嬷的病难以好全,怕时日无多,她怎好再为了这样的事去扰了老人家?
谢姝宁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到了江嬷嬷,听到病字当即懊恼了起来。
她也盼着江嬷嬷多活几年,可不能在她刚刚有好转迹象的时候让她去劳心劳力。
谢姝宁的面色愈加阴沉起来。
宋氏忍不住道:“秦大媳妇那边也许真的不知情……秦大同她关系不睦……”
“不会!”谢姝宁断然否决,哪怕夫妻关系不睦,这件事若秦大真没收买了,那他媳妇儿肯定就是知情的。她身为跟车的媳妇子,却不能随行,定然就要寻个借口,好端端的,秦大媳妇怎会不跟车?
谁不知道,府里出手第一阔绰的人就是宋氏,便是长房的二夫人梁郡主,那也是比不得的。
出门一趟,秦大媳妇至少能得一两散碎银子,在府里诸位小姐一个月胭脂水粉花费的份例也不过才二两的情况下,她是傻了才肯不去?
谢姝宁就道:“已经问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这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我去传月白来。”
宋氏吃惊,“月白?”
“她跟着嬷嬷学了几年,不至于一点长进也没有。”月白的斤两,谢姝宁是清楚的,但眼下聊胜于无。
宋氏拍拍她的手背,叹息着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娘亲知道,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言下之意,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怎么问都可以。
谢姝宁便急忙使人去潇湘馆传唤了正忙着绣嫁衣的月白来,直接将人带到了扣押秦大媳妇的屋子门前。
月白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小姐,您唤奴婢来,是为了何事?”
“你同嬷嬷学了多少拷问的技巧?”谢姝宁压低了声音,沉沉问道。
月白愣了一愣,斟酌着回答:“皮毛而已。”
谢姝宁颔首,端着一张小脸严肃地道:“屋子里是车夫秦大的媳妇,今日我同母亲出行,出了意外,秦大消失不见,玉紫跟桂妈妈也摔出了车外,如今尚未寻到人,是生是死都不知。”
“什么?”月白倒吸一口凉气,白了脸。
谢姝宁摇摇头,继续道:“旁的且不管,你只管将话从秦大媳妇嘴里抠出来,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人不死都行。这一回,桂妈妈跟玉紫的命,就都靠你了。”
月白的面色愈加白了,但仍重重点头。
谢姝宁便让人开了门。
“小姐,奴婢一定会将话问出来的。”月白走至门口,突然回头道。
谢姝宁同她对视着,鼓励地笑了笑。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的秦大媳妇正在哭诉,自己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情,同她那死鬼男人连话都不说,哪知道他暗地里都究竟做了什么事。
可她心里却在懊悔不已,自己为何不早早收拾了东西离开谢家,偏生要同灶间的几个臭娘们瞎吹嘘呢!这下可好,怕是要连自己的命都给吹嘘进去了。等到那糊涂东西收了剩下的银子,逃到外地去逍遥快活,再寻个小娘们,日子美滋滋的,哪里还会记得她?
这样想着,秦大媳妇真的是要连肠子都悔青了。
“你说你同他平日里连话都不说?”月白深吸一口气,挽起了袖子。
秦大媳妇继续哭着,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话,心里并不将月白放在眼中。在她看来,月白同原先那些个问话的婆子也没什么区别,瞧着倒还更娇滴滴的了,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只要自己将嘴皮子并严实了,迟早还得放了自己。
殊不知,月白念着玉紫的名字,心里已是将江嬷嬷教过的东西都尽数回忆了一番。
没一会,秦大媳妇便后悔自己轻视了她。
门外,谢姝宁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雪白的云,心里头却暗得像是要下雨。
已是夏日了,舅舅说好要来,却仍没有出现。她盘算着,从敦煌出发,舅舅的那封信送到京都时,他怕也就差不多该出发了。这一路行来,要许久。而且要出沙漠,就必要看天气而行。若遇到风沙,延期总是常事。一路行来,极艰险。
这么一来,也不知舅舅究竟哪一日才能到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