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少女,像在瞧一抹最最温柔的光,一点点将他阴暗泥泞的人生照亮。
将将要及笄的少女,因才从床上起来,发丝微散,素白的一张脸上,明眸灵动剔透。听了他的话,她似怔了怔,秀眉微蹙,竟是忘了开口说话。他亦噤了声,只规规矩矩地说些送行的话,“怦怦”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仿佛一尾鱼,一点点沉溺于她盈盈的双眸中。
涟漪一圈圈漾开,他慢慢转过脸去,脸上笑意虚浮,对谢姝宁道:“夜深了,我便不多叨扰了。”
谢姝宁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袂,眉头蹙得紧紧的,喊了一声“燕大人”,抬眼定定朝他看了过去。
“你早些歇着吧。”他低声说着,转身而去。
满天月华如水,将他的身影拖得狭而长,伶仃萧索,让人觉得无限凄清。
谢姝宁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惆怅,她想要喊住他,却又觉语塞,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呢喃着低低唤他:“燕默石……”
只这一声,已转身背对着她走出了两步的人,蓦地顿住了脚下步子。
谢姝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何时回来?既是为了道谢的席,怎好缺了人,左右也不是立刻就要动身的急事,晚上几日也无妨。”
背身而立的少年没有吭声,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忍不住循着她低低的惊呼声低下头去。
那一声低呼,就这样在相触的唇舌间消弭不见。
他抱得那般紧,似要将她镂进自己的骨子里。
谢姝宁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是忘了将他推开,耳畔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盘旋萦绕不去。
初夏时节仍带凉意的夜风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明明是冷的,她却浑身都烧了起来。檐下灯火纷纷,昏黄的光晕映在她的眼上,叫她失了神。
柔软微凉的唇,犹自带着稀薄酒意。
直至多年后,谢姝宁回忆起这一日,仍记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了……”少年微带沙哑的声音,近乎耳语般。他叹息着,松开了她。
一袭黑衣融入夜色,趔趄着而去。
谢姝宁愣在廊下,直到那一抹夜雾般的颜色从自己眼前消失,方才霍地回过神来。
小七跟青翡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背脊紧紧贴着墙根,像两个纸片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贴在那。过得片刻,廊下变得寂静无声。青翡推了推小七的肩头,二人对视一眼。
小七无奈,悄悄探头去打量了一眼,只见廊下已空无一人,不由傻眼,慌忙跳了出来,跑过去一看,果真是连半个鬼影也无。他忙对青翡道:“快去里头看看小姐可在!”
青翡应声而去,急巴巴撩了帘子冲进内室,却见谢姝宁正捧着那卷书歪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心头一松,侧过身去拍了拍心口,随后恭顺地问谢姝宁道:“小姐,奴婢给您煮碗面可好?”
“……”谢姝宁从书后探出半张脸,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莫说她这会无心吃东西,便是有,又哪里吃的下。青翡这丫头,倒不怕她积食,一到没话找话说的时候,便往吃食上扯。谢姝宁翻过一页书,道:“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青翡点头应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出了门,小七便迎了上来问她道:“怎么样?”
青翡拍拍自己裤管上沾着的一片花瓣,低着头道:“将书拿倒了。”
她识的字不多,可这书上的字生得何样是正何样是倒,她可还是知道的。方才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谢姝宁手上的那卷书,倒了个透彻。偏生这本书还是她去取来的,自是认得。
小七听了倒长舒了一口气,说:“兴许小姐就是喜欢倒着看书。”
青翡默然:“……”
内室里歪在床头翻着书卷的谢姝宁,这会却正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一页又一页,她连书拿倒了也不知,只胡乱翻动着,半个字也没看进眼里。
心烦意乱地翻了一会,她蓦地将手里的书往床尾一丢,自阖上眼往后一倒,躺下了。
良久,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自己唇上。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有多,竟还像个小丫头……
她自嘲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中。
黑发如瀑,逶迤地垂在她身后。
青翡进来吹灯时,她已然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青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绝口不提昨日个夜里自己跟小七偷看见的事,但梳头时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谢姝宁唇上瞄。
她被提上来做谢姝宁的贴身大丫鬟时,曾被图兰耳提面命地训过几回。因而青翡也知道燕淮跟她家小姐相熟的事,但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若非小七当机立断伸手捂了她的嘴,她一定当场就喊出来了。
她忧心忡忡地为谢姝宁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
那位燕大人,太孟浪了……
小七笑话她:“大惊小怪。”
她听了不禁疑惑,追着小七问说什么是“大怪”。
于是,在暮春夏初的这个清晨里,淳朴老实的青翡从小七嘴里听说了一大堆她闻所未闻的事,足足叫她傻了数日也没消化透。
这数日里,谢姝宁瞧着也并无异常,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收拾东西便收拾东西,该见人则见人。
然而掩藏在这平静之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惊涛。
肃方帝一早有意亲自提审万几道,然而一连过了几日,宫里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直到这一日,万几道被押送大理寺受审,众人方知,肃方帝新近得了一美人,无暇分心。
清虚道士忙着炼丹,几乎日日跟在肃方帝身边,俨然心腹。
肃方帝说糊涂不糊涂,却能因女色误事,这里头自然少不得清虚道士的功劳。朝野之中,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巴结清虚。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想要将清虚弹劾下去,要他命的人。只可惜,肃方帝拿他当块宝,谁也休想动。只要他一日不厌了清虚的丹丸,清虚就能在他那挂名的国师之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
肃方帝丢开了万几道,交由大理寺审,他自己便在宫中花天酒地,美色美食美景,忙碌得很。
又过两日,风云突变,弹劾万几道的那几位御史,竟都各自接连出了事,桩桩件件都足以叫肃方帝震怒。
肃方帝离了美人的床榻,坐在他的金銮殿上发了好大一顿火,将那几本折子当着众臣的面摔在了几位御史脸上,连连冷笑:“怎么,都盼着朕早日死了是不是?当着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敢这般,背着朕指不定你们一个个都做了些什么!”
震怒之下,他立即吩咐下去,让人清查这群人。
结党营私,贿赂后妃干政,各种各样的罪名层出不穷。
紧接着,更是叫人在某位御史家中翻出了秘信。
听闻被抓之际,那家仆正在拼命烧信,只可惜了最后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秘信数封,皆是他们商议着如何如何将万几道拉下马的。
这下可好,满朝哗然。
几位御史大人大喊冤枉,其中一人连连磕头道:“皇上,臣等若有那等心思,又岂会将这些往来信件留下?这岂不与人由头?”
这话倒在理,既是说不得看不得的东西,合该立刻在看完之后丢在火盆里烧了才是。
众人听着都觉有理。
端坐在上首的肃方帝却冷着脸笑道:“是吗?可你们几个本就不合,留着这些信来日想要踩谁一脚,便可稍动一动手脚适时拿出来,烧了岂不可惜?”
他犯了疑心病,不论下头的人说什么他都能想到更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竟吓得在场诸人皆软了腿,站立不稳。
众人哭冤,可物证俱在,又兼先前朝中一面倒地排揎万几道,而今事情出了变故,竟叫肃方帝突然不愿意杀他了。
他本无意先拿万几道开刀,只是送上了门,便顺其自然了。
而今这般,先拿下了万几道,那梁思齐连一道征战多年的挚友也能落井下石,只怕一旦没了万家制衡,梁家就要翻了天了。
短短几日,局面陡变,几位御史下了大狱。
消息传出来时,谢姝宁正在问图兰,燕娴怎地突然去了泗水。
图兰吃着卓妈妈亲手做豆沙包,漫不经心地道:“说是避暑去的,过几日国公爷办完差事回来,便也直接往泗水去小住上几日。”
谢姝宁听她说起燕淮,微怔。
正巧小七送了消息来给她,她便起身去接了来看,只一眼,便懵了。
——万几道被放了!
肃方帝道他无辜被冤,甚至还赏了一堆物件下去,又说他伤病在身允他在家静养。
第369章 疑心
局势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到,万几道还有机会能活生生地从大理寺归来,照旧当他的定国公,照旧在万府里好吃好喝地养着。谢姝宁更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既然燕淮已经下了手,又怎么会让万几道还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如若万几道还有本事能让自己脱罪,当日也就不至于会毫无法子地入狱了。
万老夫人病重,留在燕家养病,轻易连房门也无力出。万夫人倒是在外头兢兢业业地走动,想要为丈夫寻到开脱的法子,至少也得将命给保住。然而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又有几个能愿意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万夫人即便跑断了腿,说干了嘴,始终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世态炎凉,总要到了日子艰难之际方才清晰可见。她来回周旋了多日,却根本毫无法子,日日只能以泪洗面。眼瞧着万几道就要栽了,结果却突然咸鱼翻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姝宁攥紧了那张字条,只觉事情颇为不对头。
她扭头问图兰:“国公爷可曾提过何日归来?”
图兰摇摇头,回道:“只说不日当归,约莫十天半个月,却没有说过具体日子。”
这么说来,燕淮连燕娴那也没有透露过回来的日期,是连他自己也根本不清楚,还是他打从一开始便有意瞒着?谢姝宁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今时这一出是他棋盘上早就准备好要走的一步,还是不慎被人给暗地里吃掉了棋子?
她忽然有些担忧起来,可担心着,又不禁暗自嗤了一声,笑自己多管闲事。
她回身落座。同图兰道:“娴姐儿往泗水去了,你今日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燕淮离开之前亲自领着吉祥一众人护送燕娴过去,只都是男子。行事不便。兼之泗水河边上地方虽然僻静,却不如成国公府来得牢不可破。因而燕娴身边只有一个哑婆照料,只怕不够。好在还有图兰在,正好能贴身照料燕娴一段日子。
“是,奴婢过会便该动身了。”图兰吃尽最后一口豆沙包,点头应道。
此地前去泗水,需半日光景,她眼下出发,正好能赶在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到达。还能赶上晚饭。
谢姝宁侧目往窗外看了几眼,只见天上碧蓝如洗,云层稀薄,但日头的位置已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