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久了,谢姝宁清醒回来,便忍不住觉得这样下去有些不成样子。
她去见汪仁时,汪仁正准备出府,见她来,便下意识道:“有什么不妥的?”
谢姝宁闻言连忙摇头,斟酌着道:“印公公务繁忙,委实不必日日过来。”
她听闻肃方帝最近是愈发的不成样子了,莫说早朝次数锐减,便是送上去的折子。也总不见他批阅,汪仁作为肃方帝手下的第一把手,理应忙得很。何况他手下还管着东西两厂。
而且……他已救了母亲,这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寻药的事。她也并不曾打过他的主意,银子人脉,他们手头的虽不及汪仁,却也不差,顶多花费的时间需长一些。
但汪仁自顾自便使人送了药来,还不准推拒。
谢姝宁有些发憷,虽然汪仁一再言明是为了报答宋氏昔日恩情,但这般下去,便是十条命的恩情也该报完了。
听完鹿孔的话后,她觉得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这欠下的人情,将来也就真的只能拿命来还了。
然而当她迟疑着说出推却的话时,汪仁的脸倏忽便黑了。
明明前一刻还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柔和缓的。只一瞬间,就连眉梢都挂上了冷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不愿意在这见到本座?”
听到他自称“本座”,谢姝宁唬了一跳,满口的话拥到嘴边却一下子又滑落回原处。
“不愿意见便不见吧!”汪仁看她两眼,面上忽然挂上了几分落寞之色。转身就走。
谢姝宁僵着脸,微微抬了抬手,想说,印公,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可汪仁的身影快得像一阵风,转瞬便不见了。
他回回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众人都知道他是日日来的,可宋氏却不知。
结果这之后,旁的人仍旧是日日见他出没,宋氏照旧因为眼疾看不到他。谢姝宁却也再没见到过他。
即便前一刻图兰才告诉她印公正伪装成玉紫在给母亲喂药,她拔脚就追了过去,撞见的却总是端着碗一脸茫然的玉紫,永远也见不着汪仁的面。
解释的话,只能生生烂在了肚子里。
好在汪仁似乎只生了她一人的气,并不曾对旁人动怒。
谢姝宁只能将这当做幸事。
她不知,那日汪仁前脚才从她眼前离开,后脚就去锦衣卫所见了燕淮。
吓得锦衣卫的人都以为东厂这是要吞并锦衣卫,差点一齐拔刀冲了上去。
然而汪仁只是去找燕淮撒气的。
他也不说话,见到了燕淮后,只束手冷笑着站在那,上下左右来回打量着燕淮,半响才说一句:“乳臭未干。”
众人皆道不妙,这怕是要打起来了!
谁知燕淮只是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印公既知道自己老了,就该早些放权才是,免得累瘫了。”
汪仁听了这话倒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心情大好,转身就走,留下一群人只觉莫名其妙。
这件事,谢姝宁并不知情。
她在找谢元茂的下落,一连找了几日,却全无线索。
长房那边有她的人,谢元茂的消息被老太太知道后,也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暴雪过境,人便没了踪影。
她暗叹,若谢元茂就这么死了,倒也真是他上辈子积德走运了。
此后又过了几日,这天掌灯时分,她才从母亲房中出来,一转身,便见图兰三步并作两步,在庑廊下疾行,似是瞧见了她,猛地一跃而起,翻过横栏直奔她而来,到了跟前神色怪异地急声道:“小姐,六爷回来了!”
“哦?”谢姝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图兰的神色更加怪异了,她凑近了悄悄道:“非但如此,六爷还带回来一个年方十五六的姑娘。”
第309章 失算
谢姝宁惊了再惊,满目愕然,道:“人在哪里?”
“奴婢来时,人已到门口了。”图兰伸指遥遥指了指正门的方向。
谢姝宁心中一动,思绪纷杂间已做出了决策,当机立断地道:“快去,叫他们万万不必阻拦,只管将他迎进来!”
图兰愣了愣,旋即应声而去。
谢姝宁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去了前方。
天光明亮,接连几日不曾落雪落雨,空气里的湿润之意一扫而光。迎面吹来的风是干燥的,奔跑间打在脸上似有如砂砾在摩擦。然而谢姝宁跑得飞快,衣袂飘扬,似风中翻飞的蝴蝶。
狭长的回廊上,脚步声一声重过一声。
忽然间,那些已经远去了、模糊了的前世记忆,走马观花似地在她眼前冒了出来。
前世幼年时,母亲病重,她少不更事,除了害怕就是哭,不知如何劝慰母亲放宽了心也不知该如何笼络父亲的心。年幼天真的她,在母亲去世之前,始终都还将父亲当做救命稻草。
有一日,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北地干燥的冬日空气弥漫在四周,小小的她脱离了桂妈妈的看管,沿着谢府冗长的回廊,迈着最大的步子一点点往外跑去。
她听说父亲回来了。
她想要见见他。
那时的她,是不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为何在延陵时将她当做心头肉般来疼爱的父亲,一入了京都,就全变了样子。
她一边跑,一边啜泣着,像迷途的小鹿奔走在山林中,被脚下石块重重绊倒,发出哀戚的悲鸣来。
地砖本就冷硬,时处冬日。就更是如此。
她狠狠摔了一跤,抬起头来,就看到当年陈氏院子里的几个三等丫鬟笑吟吟看着自己。
嘴里有腥甜遍布,她哭着哭着吐出一块东西来。
那是她的牙……
嘴唇被蹭破了皮。米粒似的门牙,也一道被磕落了。
血水在唇齿间涌动,她“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泪眼朦胧间却见那几个丫鬟捂着嘴咯咯直笑,口中说着,“瞧那小贱种,连路也走不稳……”
年幼如她,也知这话有多张狂。
然而彼时,在阖府众人眼中,她都并不大算是个正经主子。
声声讥笑盘旋于耳际挥之不去,伴随着她因为缺了一颗牙而漏风的嚎哭声。痴缠在今世的她身旁。
明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这一刻却清晰的映在她的脑海里,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她迎风冷笑,越过回廊。朝二门而去。
垂花门外,谢元茂已趾高气扬地领着人进了门。
图兰得了谢姝宁的吩咐,并不曾出面,只让人摆出恭敬姿态,对谢元茂放行。
跟在谢元茂身旁的少女年不过二八,容貌姣好,身上的穿戴却不过只是荆钗布裙。瞧着同谢府的景致格格不入,甚至还不如府上的洒扫丫头身上穿的。然而她的眼神却是直勾勾的,不论是看人还是看物,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谢元茂却仿佛视若无睹,一面走一面同少女道:“往后这宅子里,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随意换了去。”
他说话时的腔调带着股极嚣张的意味,可他迈开的每一步,都是踉跄的。
当日被小五一刀洞穿了的膝盖,已再无法复原。
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却并不曾携带拐杖。只将手搭在了少女肩头,拿她充当拐杖。举止轻浮,毫不避讳。
谢姝宁气喘吁吁地躲在暗处望去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跟着谢元茂一路走来的少女面目陌生,她并不曾见过,瞧着模样穿戴,也委实不像是谢元茂在惠州时的通房妾室。
这人,会是谁?
她隐在墙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谢元茂却是忽然不知,只昂首往里头走。
沿途所遇不过寥寥几人,他虽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人人见了他,都会立即止步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他六爷。
他照旧还是这府里唯一的爷,他怕什么?
暴雪来临之际,马摔车翻,他撞在了车壁上,两眼发黑晕了过去,只当自己这回怕是死定了。然而谁知,等到醒来睁开眼,他除了有些头晕外,依旧活得好好的。
外头风大雪大,马车里冷得像是冰窖。
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两声车夫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暮色四合,风声呼啸,周围的温度似乎愈发地低了。
他探手去推门去掀帘子,一阵风立时夹杂着雪打在了他面上,唬得他松了手半是滚着摔出了马车。好在身下都是厚厚的积雪,他摔了上去也并不觉得疼。他眯着眼睛挡着头脸站了起来,明明应该身处官道,此刻望去却似乎站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上一般。
拉车的马已经不见踪影,他避开风雪,嘶声又喊了几遍车夫,可车夫依旧没有回应。
兴许是骑马溜走了,又或者已经摔死了,连尸首都被大雪给掩埋了……
谢元茂冻得瑟瑟发抖,不停打着喷嚏,觉得自己若是再在这呆下去,必定会被冻死,只得咬着牙找起了能走的路来。
他还没找到宋氏,还没平步青云入驻内阁,他怎么能被冻死在这半道上?
于是,他在夜色下摸索着在风雪中蹒跚而行。
路在晕头转向的他眼中是歪斜的,走来走去也看不到尽头。
他走错了方向,偏离了官道,也不知怎么地竟叫他寻到了沿途的一户农家。
拖着受伤的腿走了许久,走至最后,他几乎已经是拖着腿在雪地里爬行。
夜幕下,他迷迷糊糊地叩响了门扉,晕了过去。
然而恰恰正是因为这最后近乎本能的叩门之举,救了他的命。
清贫的农户之家,只有个父母早亡的孤女,姓周。
她救下了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的谢元茂,给了他吃喝给了他穿。
谢元茂因而感激不尽。
一来二去。自小孤苦无依的贫家少女,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