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好一会,若知道了,岂非又要心疼一场。
“你说的对的确是好意,是我想差了……”图兰摸摸冻红了的耳朵,点头道。
吉祥在边上听着,心里却在想。他家主子离傻怕是不远了——
不傻,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不知,就连燕淮自己,也觉得自己方才是失心疯了。
可是那一刻,他眼里只有哭着的谢姝宁。还有落在廊下的那只鞋子。鬼使神差的,他就上前去捡起了鞋弯腰为她亲手穿上了。
他大抵,真的有些疯了。
前往花厅的路上,谁也不敢吭声,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一路。
走至花厅门口,鹿孔忽然加快步伐跑到了最前头,原来是月白跟豆豆在门口候着。
多日不曾见面,这会甫一碰面,豆豆都觉得父亲眼生了,盯着看了好一会才重重喊出一声“爹”来,叫鹿孔欢喜的什么都忘了。
谢姝宁就发话让他们先单独呆上一会说说话,他们自进了花厅。
花厅四角通风处皆点了火盆,掀了厚厚的帘子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融融暖意,温如仲春。
汪仁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不那么冷了。
玉紫奉了热茶上来,一人一盏,吉祥小五几个也都一个不落。
众人端着茶盏,将一盏茶饮尽,顿觉活了过来。
谢姝宁也镇定了下来,谈起正事,问宋氏道:“娘亲的眼睛,怎么伤的,伤得厉害不厉害,身上可还有别的伤?路上可累着了?要不要先歇一歇?”
她一连串抛出了数个问题,宋氏失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要担心,娘亲真的没事,身上也没有伤,眼下精神也好并不觉得累。”
舟车劳顿之下,她甚至还圆润了一圈,可见一路行来,吃的好睡的也好。
谢姝宁却是怎么瞧都放不心来。
这时,帘子再次被撩起,鹿孔一家人鱼贯而入。
月白牵着豆豆给宋氏请了安,便同玉紫几个一道先行退下,只留了鹿孔下来。吉祥图兰几个也都退避一边。
谢姝宁立即问鹿孔:“眼上的伤严重不严重?”
“调配好了药,静养上几日,就能痊愈。”鹿孔一早得了宋氏的吩咐不敢同谢姝宁明说那药并不易得,只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她的话。
谢姝宁也未曾多想,她一直都极相信鹿孔的本事,既然他说能治,那就一定可以。
她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一些。
“你哥哥那,可曾送去消息?”宋氏忽然问道。
谢姝宁明白她的心思,她受伤的事,连自己都瞒着,自然就更不愿意叫远在异地的哥哥知道,唯恐他们担心。
但算算日子,哥哥由舒砚表哥带着,早晚也是要回来的,骗她也骗不了多久,她干脆说了实话:“前些日子三伯父曾派了人南下去找哥哥。不过在这之前,表哥已经带着人出发接到了哥哥,不日便会回来。”
宋氏惊讶地道:“你三伯父派人南下去找你哥哥做什么?”
话说出口,她立即反应了过来。当下就道:“必是他递了消息回来!”
她话中的他,众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这一回,发生在宋氏跟谢元茂之间的事,可不单单只是普通的罅隙,而是要命的事。
宋氏嗤笑:“他到底是大老太太生的,出了事仍想着立刻就同亲生母亲告状,如那三岁小儿一般还要寻了兄长出面襄助。”
听到这话,一直没出声静静喝着茶的汪仁抬头看了她一眼,莫名觉得神清气爽,他就爱听她嫌弃谢元茂!
谢姝宁闻言。亦觉得长松一口气。
她旁的皆不怕,至始至终只怕母亲心中郁郁,放不下父亲。
前一世,母亲不就是因为久久难以释怀,方才离她而去的吗?这一世。她变了,母亲也变的不同了。
她看着这样的母亲,欣慰中不由得带了丝心酸。
经历了风云波折,熬不过去的,就死了,犹如前世的母亲;熬过去的,就活了下来。成了如今这样的母亲。
她很庆幸,母亲熬了过来。
“娘亲什么都不必管,万事皆有阿蛮在。”她肃容说道。
宋氏看不见,却能听出来她语气肃然,不由得微笑:“娘亲知道。”
谢姝宁便也笑了起来,拣了几句轻松的话问了宋氏。随后亲自送了宋氏回房,伺候她更衣梳洗上床休息。
宋氏催她快去,莫叫印公一直候着,不成样子。
谢姝宁却依依不舍,迈不开脚步。
良久。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花厅去了。
一进门,她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花厅里只有汪仁跟燕淮二人,俩人坐得远远的,各自闭目养神,谁也没开口。可谢姝宁一踏入花厅,就发觉了俩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锦衣卫跟东厂之间的矛盾,她有所耳闻,知道的却不多,可眼下这般一看,她倒立时明白了。
她缓步入内,似春风拂过冰面,薄冰碎成齑粉,室内二人皆睁开眼朝她望了过来。
汪仁问:“你娘歇下了?”
谢姝宁颔首,在椅子上坐定,“长房那边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不必搭理他们。”方才她陪着宋氏回房,汪仁已唤了人来将这些日子谢家的情况打听了一遍。
谢姝宁道:“长久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已经让人在外头布置好了宅子,过几日等哥哥回京,便搬出谢家。”
汪仁点点头:“离了这腌臜地方自然更好。”他扭头,瞥一眼燕淮,见他一直没说话,就赶他,“燕大人公务繁忙,耽搁了这许久,怕是该动身办事去了吧?”
燕淮应声站了起来,竟真的告辞要走人。
外头风雪交加,再留下去也的确怕是走不了了。
谢姝宁便让图兰去拿伞来,要送燕淮出门。
汪仁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盯着他们的背影,蹙眉喃喃,“不像话……”
余音袅袅间,他们已然走远。
庑廊下,一抹青色如花绽放,谢姝宁将伞递给了燕淮,“多谢。”
燕淮接了伞,耳垂微红,讷讷道:“先前鞋子的事……”
“我谢的便是这事。”她笑语晏晏,落落大方。
雪粒子扑簌簌打在伞面上,燕淮突然失了声,从来没有哪一刻,叫他觉得自己竟是个这般木讷的人。
第305章 暴雪
冬雪霏霏,转眼间四处便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燕淮打着伞,黑衣青伞,站在雪地里,慢慢将握着伞柄的手收紧了。他连杀人都毫不畏惧,这一刻站在谢姝宁面前,却不由得发憷了。
谢姝宁束手倚在柱旁,微微一福,道:“这雪愈发大了,燕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
竹制的伞柄上似乎还隐隐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燕淮紧紧握着舍不得松开,应了声好,转身踏雪离去。
这才一会的工夫,一水的青砖地面上已是被白雪薄薄覆了一层,眼瞧着就要厚起来。
皂靴一步步踩过落雪,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青伞在满目的洁白之中缓缓飘远,谢姝宁定定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等到彻底不见那抹青色,方才转身往回走。
汪仁仍坐在花厅中,被满室的暖意熏得有些发困,半闭着眼睛正在小憩。
一路行来,他光顾着照料宋氏,素来讲究的自个儿倒全权被抛在了脑后,脏地也踩得,一日不洗手也能忍住,甚至于,宋氏每回用饭,都是他亲手喂的。
宋氏活到这般年纪,早忘了被人喂饭是个什么滋味,这会又是由他一口口喂着,极为不适,摸索着要自己用饭。
汪仁自是不肯,推说这都是他做惯了的活计。
许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初进宫的小太监时,什么样的主子不曾服侍过,什么样的活不曾做过。
甚至于事到如今,那些他曾学过做过的活,皆刻入了骨髓,叫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还亲自为宋氏梳头,梳得比宋氏身边的任何一个丫鬟婆子手艺都要好。
年少时,他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被人欺凌着走过来的。
挑剔又毒辣的主子,他也遇上过不少。明明有宫人可使唤,却偏生要唤他一个内侍来梳头更衣……他头一回上手,离熟能生巧还远得很,小主们不高兴了。使人活生生将他的手指甲一片片剥了下来。
人常说十指连心,果真不假。
彼时稚嫩单薄的他,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掰开揉碎了,那疼,实无法用语言来描绘。
莫名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他,幽幽想起了往事来。
他睁开眼,抬起双手高高置于眼前。
屋外的落雪浑似银霜,透过窗子将屋子里也照得白了些。
如刃锋利的雪光,将他的手映成了冠玉一般的颜色。白、润、透。
十片指甲,修剪得极干净,弧度圆润整洁,像生来便该长在这双手上的一般,全然看不出过去伤痕累累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位小主死的时候,十根手指头全都被一寸寸拗断了。
人呐,胆敢使坏,就得做好有朝一日这阴狠手段会十倍报应在自己身上的准备。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即将手放了下来,搭在椅子两侧的把手上,扭头朝着门口看去。
帘子一被撩起。冷风就见机从外头钻了进来。
谢姝宁伴着这阵风闪身入内,发上沾着的几星薄雪,顿时便因为这仲春般的暖意融化成水。
汪仁问道:“人走了?”
“是,已走了。”谢姝宁颔首,大步走了过来。
汪仁点点头,不再言语。
谢姝宁落座。僵直着的手脚这才似乎放松了些。
过得片刻,她轻声询问起汪仁,在惠州发生的事,还有母亲的眼睛究竟是如何受的伤。先前她已问了母亲数遍,可母亲一直敷衍着她。说的话不是模棱两可就是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