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活下去,又有何不可?
她恨极了他,可幼年被父亲抱在怀中,坐在他肩头。背诗说话嘻笑玩闹的时光,还印刻在岁月长河里,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痛苦万分。
“父亲今日留给母亲的苦痛,女儿来日定当悉数还您。”谢姝宁的声音低了下去,缓缓吐出一句话。
话音落,谢元茂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怒气汹汹地看向谢姝宁。
他始终觉得自己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他才是那个委屈之至的人,此刻听到女儿的质问,只觉全是胡说八道,全是歪理。
然而喉咙疼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姝宁面向图兰,吩咐图兰道:“先锁起来。”
图兰应了声是,捋了捋袖子,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口中道:“六爷走稳当些,摔了奴婢可不扶。”
话毕,她便拖着他走了。
周氏急得大哭不止,慌乱之中猛地上前一把跪下,连连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谢姝宁听得头疼,“你走吧。”
“啊?”哭声一滞,周氏面色惨白,“……我已经是老爷的人了。”
谢姝宁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姑娘,喃喃自语了句,“糊涂。”
周氏哭得双目红肿,声音喑哑。
谢姝宁深深叹了口气,拣了几个问题问了,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少顷,图兰回来,谢姝宁就让图兰取了百两银子来给了周氏,让她家去,寻个好人家嫁了。
周氏磕头道谢,动作却是僵硬的。
待人一走,谢姝宁便吩咐图兰派人跟着周氏:“跟着去,若她出了门就家去,便不用理会,如若她有意去长房报信,那便将人给我带回来。”
图兰疑惑:“她得了一百两银子,日日躺着睡懒觉也能过上好几年,为何还要去长房报信?”
谢姝宁仰头看了看冬日少见的青空,笑了笑:“如果她在进谢家之前得到了这一百两,定然不会,可如今却说不好。”
半个时辰后,图兰来见她,讪讪道:“她果真想去长房……”
谢姝宁面沉如水。
图兰絮絮叨叨嘟囔着,嫌周氏又蠢又笨又不知足。
突然,玉紫从外头冲了进来,“小姐,印公方才来了,直接便去找六爷了!”
谢姝宁见不到汪仁的面,也不知他的行踪,听到这话连忙拔脚就往谢元茂那去。
门外静悄悄的,屋子里蓦地响起一声惨叫。
她推门而入,背对着她的汪仁头也不回,只低头将扎在谢元茂眼眶里的匕首尖端用力一搅。
第311章 折磨
“啊——”
惨叫声响彻半空,令听者遍体生寒。
谢姝宁脚下一个踉跄,手肘重重磕在了一旁的桌沿上,即便隔着厚厚的衣裳也依旧撞得生疼,里头想必已是一片青紫。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忍着汹涌而来的痛意喊道:“印公!”
汪仁恍若未闻,仍旧背对着她,也不说话,手下动作更是不停。
谢元茂的惨叫声连绵不绝,一声赛一声高昂,蓦地戛然而止。
有血滴滴答答地沿着他的眼窝流淌出来,沿着颧骨一路往下流,骇人得紧。汪仁这才抬起手来,转身看了她一眼,道:“别看。”
谢姝宁捂着手肘连连摇头,嘴角翕动着要开口,却始终未能将话说出来。进门的那一瞬间,她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只知该制止汪仁,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阻拦。
视线越过汪仁的肩头落在谢元茂身上,他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双目紧闭,右眼上满是鲜血,红红黑黑的,糊了一大片。
谢姝宁不由得一阵心悸,艰难地张了张嘴,同汪仁说道:“时辰不早,印公不若早些回去吧。”
图兰守在门边,听见这话脸一僵,悄悄仰头看了看天空。
雪白绵软的云朵像冬袄里新鲜的棉絮,浮在蔚蓝的天空上。日光金灿灿的,好似碎金。这分明是正午时分的天色,怎么就成了时辰不早了?她头一回觉得,自家小姐也有这般笨拙的时候。
这样的逐客令,未免太不像话了……
果不其然,汪仁脸色阵青阵白,低头盯着谢元茂看,忽然俯身将手中匕首往谢元茂衣裳上擦去。
谢姝宁不察,站在那望过去,只觉汪仁这是要下杀手,连忙扑了过去抓他的手腕。慌乱之际什么也顾不得了。
结果以她这柔弱之势,竟也真的牢牢将汪仁的手给抓住了。
寒光熠熠的匕首贴在谢元茂的衣襟上,犹自带着血,宛如雪地里燃着的熊熊烈火。
她大口喘息着。急声道:“但请印公留他一命!”
汪仁面色骤冷:“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这混账东西?”
“自然不是为了护着他!”谢姝宁喘息间见他的面色愈来愈难看,忙不迭解释起来,“他若此时去了,那娘亲这辈子都只能是谢家的孀妇,再无脱离谢家的机会。”
时人虽也赞成寡妇再嫁,但但凡有些门第家世的人家,谁又会这般做。
只看长房的二伯母梁氏便是,那可是出身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正正经经被封了郡主的。可哪怕是她,在谢二爷去世后,也断不能提改嫁二字。
休说谢家不允,即便是魏国公府,也不会答应的。
谢姝宁是万万不愿意母亲变成另一个梁氏的。
“他不能死。至少,眼下还不能。”呼吸声渐稳,谢姝宁紧紧扣着汪仁的手腕,隔着厚实的衣袖,几乎快要抓不住。她正视着汪仁,语气坚决,“不论如何。他得先活着。”
谢元茂是该生还是该死,也并非由她说了算。
受苦的母亲,下决策的,自然也应当是母亲才对。
母亲尚不知道他回来了,她不能任由汪仁动手。
“娘亲会出事会受伤,皆是我的错。哪怕要为娘亲报仇,也该由我动手。”谢姝宁的语气渐渐趋于平静。
汪仁的面色却没好看几分,“若由你亲自动手,这天下人只口水也能将你淹死,弑父之名。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说着话,他被谢姝宁紧紧抓着的手腕忽然一动,将谢姝宁给震得松开了手。
手掌发麻,谢姝宁来不及回过神,便见汪仁似把玩般握着匕首朝谢元茂刺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喉间干涩,连惊叫声亦发不出。
寒光一闪而逝。
“啊啊啊啊——”
原已晕死过去了的谢元茂猛地挣扎起来,瞪大了眼睛尖叫不止。像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发出尖而凄厉的叫声。
汪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匕首往桌上重重一叩,面向谢姝宁温声道:“暂且让他活着。”
谢姝宁心头一松,这才发现,汪仁方才那一刀,并非杀招。
鲜血横流,谢元茂疼得死去活来,挣扎尖叫着用右手去抓自己的左手。
然而他的左手只是无力地垂在那,像被抽去了一条筋,动弹不得。
汪仁像是舒坦了,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道:“签字画押,有右手便够了。左手,我就先替他收着。”
谢姝宁怔怔地点头,无话可接。
“你可是觉得我这般做,僭越了?”蓦地,汪仁抓起桌上的匕首,问了她一句。
谢姝宁颤了下,干笑两声,依旧无言以对。
她若说是,难保素来性子古怪的汪仁,会不会立即发火大开杀戒。
可她若说不是,是人都听得出这是昧着良心的假话。
她索性不开口不言语。
然而谁知,见她不作声,汪仁紧紧抿了抿嘴,握着匕首就大步往门外去,颀长的身影倏忽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谢姝宁傻了眼,不禁手足无措,她这回又怎么了?
稀薄的日光下,图兰靠在门边朝她望了过来,叹息着道:“小姐你又惹印公生气了。”
“印公的脾气,我实在是摸不透。”谢姝宁茫然四顾。
图兰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竖起三根,朝她一比,“小姐,印公这性子呀,就跟三岁小童似的,照卓妈妈的话说,你得顺毛捋……”
话音未落,屋子里蓦地传出一声厉喝——“是谁,方才那贼人是谁?”
他方才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闯进门来的人,就被冰冷的匕首扎进了眼窝里,疼得撕心裂肺,浑身冷汗淋漓,休说辨明来人,哪怕只是叫他撑着不要昏过去,都是万分艰难的事。
钻心的痛意。叫他立时哀嚎着晕了过去。
黑暗中,痛意仍旧一阵阵洪水似的朝他涌来,突然,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他尖叫着睁开眼,一面血色弥漫红得发黑,一面只瞧见半张眼熟的脸庞。
刺瞎了他一只眼的人,又拿匕首挑断了他左手的手筋!
他嘶声呐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因为疼痛而滚滚落下的汗珠落进了眼睛里,咸涩的汗水触及伤口,发出烈火灼烧一般的猛烈疼痛。
“杀了——”模样狼狈至极的谢元茂睁着只完好的独眼,挣扎着想要朝谢姝宁靠近,然而疼痛在全身上下四处侵袭,疼得他连关节都像是要碎裂了一般,方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重重摔了下去。紧紧蜷成一团,面上的血水被鼻涕眼泪跟汗水混在了一块。
谢姝宁攥紧了拳头,别过脸去,拂袖而出,吩咐图兰道:“去请鹿大夫来。”
图兰应声而去。
屋子里谢元茂的咒骂声呼痛声渐渐低了下去。少顷,不再发出,他再一次疼晕了过去。
谢姝宁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报还一报,这都是他该受着的。
不远处,重新悄悄折了回来的汪仁,正站在树后看着她。
他伸出两指重重按在自己的眉心上。头疼似地想,他就该再忍一忍,怎好在她跟前对她爹动手,这往后再见面,该叫她怎么看待自己?
他暗暗想着,又禁不住去猜。这丫头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