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憋着吧,不必说了。”舒砚抬手给自己沏了盏茶。自顾自喝了,“你今日来见我,若叫你那大伯母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寻你说教?”
这话题换的倒是一点也不巧妙。
谢姝宁微笑:“她倒是想说,也得有力气能发的出声才是。”
上回长房的大太太王氏特地来潇湘馆摆着长辈的款,对她那是谆谆教诲,姑娘家该矜持些,虽是表哥,平素也不便相见,如何如何的。竟是说了个滔滔不绝。
她说的话倒也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挑错了人来说。
谢姝宁当面笑着附和她,连连点头,扭头让玉紫送了点心上来,说是几个丫鬟自己琢磨着做的。外头便是想买也买不到,请她尝尝味道。
大太太笑呵呵的,捡起一块又一块,真尝起了味道来。
等到她回到长房,刚说了两句话,便觉腹痛如绞,腹鸣有如擂鼓之声。当下匆匆进了净房,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噗噗”声。
这一泄,就泄了七八回,直泄得她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浑身无力。
她心知必然是谢姝宁拿来请她尝的点心有问题。但东西都叫她吃了,丁点证据也无,她是有苦难言,根本怪不到谢姝宁头上。
大太太恼得很,想着要好好收拾收拾谢姝宁。然而这一回跑肚足足让她去了半条命,哪里还有力气来寻谢姝宁的晦气。
谢姝宁乐得清静,特地让人送了些上回模样的点心给她,权当探病。
大太太瞧见,面上慈和笑着收下了,扭头就让人去请大夫来,瞧瞧这点心里头有没有泻药。
结果,这点心里头自然是没有泻药的,旁的药,也没有。
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将拐杖在地上重重敲击了数下,还是没忍住要责备大太太不像话。
大太太委屈得很,分辩了半天,老太太却没搭理她,只是道:“阿蛮那丫头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可你这事做得不成样子不提,还叫那丫头拿住了把柄,跑到我跟前来抹着泪哭了半天,说往后可不敢再给你送东西了。”顿了顿,老太太又道,“你委屈,她瞧着比你还委屈呢!”
大太太闻言就知道自己输在了个小丫头手里,顿时臊得满面通红。
从此以后,她是再不敢主动去谢姝宁跟前露面了。
若去了,谁知外头会如何说她这个疑心侄女的大伯母。
她还是要脸面的,这辈子也未曾用过泻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如今自己倒尝了一次,委实是叫人连说出去的脸都没有。
坐在恭桶上“放了一堆炮仗”,她的脸皮都生生薄了一层。
薄了皮的大太太,连三房的地界都不涉足了。
“你这话听上去倒是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舒砚斜睨她一眼,咧嘴笑了起来。
谢姝宁瞪他一眼,倏忽坐正了身子,伸出一直搁在暖炉上的手,屈指在手旁小几上点了几下,道:“表哥自个儿数数,这是第几次了?”
舒砚怔愣:“我夸你的次数才这么点?”
谢姝宁冷眼扫他一眼:“正经点!我是在说公主殿下悄悄溜出来见你的次数!”
“你算得倒仔细。”舒砚敛了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越的皇宫糟透了,她不喜欢呆在里头。”
“那是皇宫,出一趟宫门极为不易,她有半数都是悄悄私服溜出来的,若被发现,就算是公主也得受罚,更不必说若是被人知道她是来见你的。”谢姝宁摇摇头说道,心中却对舒砚那句西越的皇宫糟透了深以为然。
后宫里,到今年冬天,已多了近三十名被肃方帝临幸过的嫔妃宫女。
有些得了封号赏赐,有些一夜过后便被他抛之脑后,继续在寂寂深宫里挣扎着往上爬。
皇贵妃近些日子,尽帮他收拾残局了。
结果一来二去,连纪桐樱的婚事都给耽搁了下来。
一来的确没有她自己看好的人选,二来肃方帝全然不管,皇贵妃一人就算看中了人,也无法拿定主意。明年她就该十六了,肃方帝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偏生她的亲事,又非得他开了口才能让钦天监去合生辰八字,挑选成亲的黄道吉日,而后各部才能忙起来。
粗粗一算,至少也还得花上大半年。
纪桐樱却觉得长松了一口气。
舒砚亦如是。
“……我知道。”他愈发正色起来。
谢姝宁遂道:“我看着你们就忍不住心惊肉跳,你给我句准话,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是她自小一块长大的姐姐,同盖一床被子的交情,可不能轻易就随他们胡乱折腾去。
“我要带她去敦煌。”舒砚缓缓道。
谢姝宁大惊:“去敦煌?她的身份,如何可能?”
舒砚眼神镇定,语气平稳,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所言:“只要她,不当这公主便是了。”
“……”谢姝宁被他的话噎了一噎,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他的胡思乱想。
舒砚嘴角翕动,似乎还有话未曾说完,然而未及开口,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老金回来了。
二人齐齐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问道:“娘亲/姑姑回来了?”
“没有,只有老金一个人!”
谢姝宁眉头一蹙,拔脚就往外头走,出了门便瞧见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老金站在庑廊下,一脸焦躁。
“八小姐!”见是她,老金愣了愣。
舒砚也跟了上来,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是姑姑打发了你回来的?”
老金“扑通”一声跪下,将那封冬至写的信从怀中取出来双手递上,“冬至的信,还请八小姐过目。”
谢姝宁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一颗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她伸手接了信,打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来。
一行又一行,冬至的字迹她亦记得,便是伪造,她也能认出来,这封信的确是冬至写的。
每看一行,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看到后头,她手一垂,酸软无力的手竟是连薄薄一张纸也握不住了,任那纸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舒砚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舒砚大惊失色,慌忙俯身去拾那张纸,捡起来匆匆一看,亦白了脸,扭头喝问跪在那的老金:“怎么回事,什么叫人不见了?”
“属下该死!”老金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他们失职了。
舒砚一拳打在了老金身后的柱子上,“你给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说清楚了!”
话音落,趁着众人不妨之际,谢姝宁蓦地冲过去攥住了老金脏兮兮的衣襟:“是谢元茂做的好事?”
“八成就是那王八蛋!”老金向来看不起打女人的汉子,因而不管瞧见没瞧见,他都已经管谢元茂叫王八蛋了。
谢姝宁听了手一松,面上犹自挂着止不住的泪,却忽然冷笑了起来:“很好,很好!”
舒砚见她笑,唬了一跳,“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姝宁从他手中夺回那封信,揉作了一团,“娘亲若是不在了,我势必用整个谢家为她陪葬——”
第291章 掳或救
若是不在了……
她口中厉声说着,心内却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薄薄一张纸生生被她给揉碎了,皱巴巴地蜷在她手掌中,水葱似的指甲重重嵌入掌心肌肤,有血珠倏忽渗出,染上了那团纸,污了上头的墨字。图兰瞧见,慌忙去抓她的手,硬生生将手指掰开,将信纸取了出来,看着她掌心的伤口皱起了眉。
谢姝宁任由她握着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她只低头定定看着老金,深吸一口气道:“你惠州出发时,冬至可有说过,如何寻他?”
老金微怔:“约在城西的破庙,不过如今怕是不妥当了。”
他们离开谢家时,带上了鹿孔的药箱跟行囊,若要住客栈,自然是住得起的,但为了安全起见,谁也不敢冒险,只夜宿破庙。
而今惠州形势不明,但外头一定有人在找他们才是,想必不会时时在破庙候着。
谢姝宁闻言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有何不对?”舒砚一时半会仍沉浸在宋氏失踪了的事上,未想到旁的上头去。
谢姝宁紧抿着嘴,示意老金起身,而后方道:“出了这样的事后,他又焉会让冬至几个轻易活着。他们能离开宅子,是运气,可后头的运气就不会再这般好了。惠州城本不大,想必老金一走,里头就已经乱了套。这般一来,冬至几个势必要躲。”
听到这,舒砚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故而哪怕你我即刻便去惠州,也无法寻到他们。”
“正是。”谢姝宁面上犹自挂着泪水,天寒地冻,被冬日冷风一吹,落在面上颇像冰珠子,冻得厉害,“且进门说话。
隔墙有耳。这一回她可不愿意叫长房的人插手。
几人就匆匆入内,关了门,放下了厚厚的帘子。
帘子上的五福临门图案轻轻晃荡了两下,安静地垂在那不动了。通风处的角落里摆着火盆。里头的银霜炭悄无声息地燃着,将融融的暖意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身上。
老金有些犹豫,难得记挂起了谢姝宁的身份来,不该跟他们单独共处一室说话。
谢姝宁冷着脸道:“都什么时候了,这些小事何须计较,你只管将你们到惠州后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说一遍便是。”
“说吧。”舒砚看了眼老金,微微一颔首。
老金这才将紧绷着的肩头背脊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大口喝下了一盏温茶,润了嗓子。
“太太一到惠州,发现六爷身子康健。面色红润精神也好,当下就说要走。六爷拦了太太,说没有刚到就走的道理。彼时紧赶慢赶,舟车劳顿了多日,大家都累得很。的确也是走不动了。太太就说,那歇一夜养养精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