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的宣仲安,头撞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叮咚”声。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拿袖遮面,大哭不休。
“不要哭,”姜老太爷歉意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外孙媳妇,“苦命的孩子,是我们两家亏待你了。”
“外祖,您莫要这么说,双婉不觉得苦。”
“孩子啊,我对你有愧啊。”
“外祖父……”
“你听我说,外祖想拜托你件事,”姜老太爷也知道自己就是这几天之间的事了,他能活到这天,都是为子孙熬的,好在,他等到了儿孙们归巢,等到了苦命的外孙有了妻儿相伴才走,这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了,老天待他姜某人可真是不薄,“我走了,得麻烦你……”
“外祖,求您别说了,”宣仲安拖着双腿前行,把头埋到了他祖父苍老的手边,“别说了,她懂,双婉懂得的。”
许双婉一手抱着孩子,忍不住伸出一手,抱住了他的头。
不过只一会,他的泪渗透了她的衣裙,流进了她的心底。
“我懂,祖父,我会陪他到老的,”许双婉抬着眼,看着眼前怜惜看着丈夫的老人,她道:“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
姜老太爷抬起眼,眼皮颤抖:“孩子,对不住了。”
终归是他们这些没用的男人太没用了,需要靠着她们的操劳与牺牲,才能把一个家维持下去,明知对不住,还是要对不住了。
“外祖,没有什么对不住,”怀中的孩子轻声地啼哭起来了,她轻轻弱弱地抽泣着,许双婉看虞娘接过了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收住了泪水,与老人镇定地道:“双婉会守着他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说不出太多漂亮的话来,但有人给了她归宿,给了她相对应的尊重与爱护,她就是粉身碎骨,她也会以一己之力去守着护着的。
她从来不怕什么苦累,什么得已不得己,她最怕的是,她做尽了一切,却没有一个人能懂。
可是,一路都有人陪她,哪怕走到半途他们必须分散,连外祖父这样的人都懂得她,哪怕就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她也还是会义无反顾。
她一直都是一个飞蛾扑火的人,哪怕只为一点点可能,她都会竭尽全力。
所以,不用跟她说什么对不住,他们已经给了她所想要的。
姜老太爷看她听明白了,伸出老手,摸住了外孙的头。
宣仲安抬起了头,抱住了他的手,请求他道:“您别走,行不行?”
姜老太爷还是走了,他先是离开了归德侯府,进了皇宫,又离开了皇宫回了姜府,三天后,他死于儿孙的围绕之下。
姜府遵他临终嘱托,丧事从简,在家停棺三日就抬入祖坟,与妻子同葬一墓,儿孙不必为其守孝,一切从旧。
第136章
姜老太爷的过逝,让宣仲安变得异发地沉默寡言了起来,许是知道父亲伤心,望康这段时日只要父亲一回来,就主动去牵他的手。
许双婉没再天天去听轩堂,偶尔去一次,宣姜氏欣喜若狂,但她再欢喜,再待许双婉如以往一样亲近,横在她们之间的天堑已不是说她忘却了就能填平的,许双婉对她恭敬如初,只是那恭敬里,少了丝缕亲人之间的温情。
头两次宣姜氏当是没感觉到,缠着许双婉说话的样子,就跟她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许双婉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她有求必应、温言婉语,少了的东西无法再有,宣姜氏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宣仲安也没有去看过她,他像是忘记了他还有个母亲。
许双婉也没有劝他,也未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婆母支字片语,那个已仙逝的老人对她丈夫的爱护与重要不言而喻,许双婉心想他最为责怪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自己,但她也知道,一切他心里有数,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去接受,慢慢去消磨,而她能做的,就是陪伴。
小姑娘的名也起了,是老曾外祖临终前赐予她的,名为钰君。
皇长女百日宴那天,宝络给钰君赐了一块宝玉下来,整块玉有钰君整张小脸大,望康纠结地替妹妹比划了半天,与她道:“还是等你大了,哥哥再给你戴到身上罢。”
而钰君百日那天,恰逢新的一年的正月,宣府没有办百日宴,只有姜府的亲人和宣仲安的几个心腹下属,还有许双婉的好姐妹龚小妹一家来了。
姜老太爷请了圣命,允儿孙不丁忧守孝,而是为国为民君尽力,但归德侯府还是守了半孝,宣仲安官服里都是穿着麻衣的,许双婉也是日日一袭钗荆裙布。
宴到半途,宝络带着皇后和女儿来了,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他们一来就是大半天不走,宝络喝到最后都喝醉了,四处找皇后,找到皇后就让皇后带着女儿跟他走,回江南。
皇后哭笑不得,还没回过神来,宝络却大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江南,我要带媳妇闺女回去看我娘。”
“娘,我娶亲了,我有闺女了,我要带她们回去看你。”喝醉了的宝络大吼大叫,急得皇后都不敢在归德侯府留了,赶紧把醉汉带回了家。
宝络在回家的路上喃喃了一路的“媳妇,回家”,引得皇后情不自禁地叹气。
又一年过去了,这小半年,宝络为了清理先帝留下来的种种隐患,什么滋味都尝过,有时气得狠了,半夜爬起来抓着剑就往外跑,说要杀了那群狗杂碎去陪先帝爷,他气冲冲地冲了出去,没半会,又垂头丧气地回来,问她为何皇帝如此难当,他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皇帝,而是个受气包。
可皇后知道他就是受气,也不是真任性而为的人,他不是先帝,他气得狠了,也只是出去疯走一圈,哪怕过不了多时他就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回来,第二日他还是会挺直着腰,去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朝廷政事。
宝络不轻易杀人,施的又是仁政,遂他登基一年多来,在天下已经有了很大的名望,民间也因他肃正了起来,一扭太元年间那些年的歪风邪气,民间现在说不上比之前好过了多少,但到处都有了兴旺的苗头,即便是民间那些坑蒙拐骗的事,也要比以前少了甚多了。
民风自正,旧派朝臣看着他们的这个新帝,也是不得不奈何,屈从在了这股风气当中,现在虽说不至于为新帝添砖加瓦,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发动自己的那些势力,拖着事不办,悄悄给新帝添堵。
宝络最难的日子其实已经过去了,遂宣仲安过了几日在太极殿跟宝络说事的间隙,跟宝络道:“你的那两年,就从下个月初一那天开始罢。”
下个月是二月,赶到江南正好遇上江南的春天。
“啊?”宝络冷不丁地听到这句,微愣。
“你下个月动身,到了江南,正好逢春,你还可以带着皇后和皇长女给明娘扫墓,还可以见一见玉瑾兄,带你媳妇和闺女拜访下旧人。”宣仲安淡道。
宝络看着冷峻削瘦的义兄,他咽了咽口水,意图拒绝道:“不用了罢,要不,那两年由着你……”
由着你先开始罢。
但宝络看着义兄了然于胸的眼神,推拒的话说不下去了。
他做梦都想回江南。
末了,宝络沮丧地抹了把脸,“朕就不该发那酒疯。”
这下可好,把心里话全嚷嚷出来了。
“想回就回,说来你确实也该回一趟了。”宣仲安看他双手掩住了面,嘴边有了点淡笑,“也该带你的皇后去看看你娘,见见你丫头姐姐了。”
宝络闻言,伸手不断地揉脖子,眼睛由下往下看他义兄:“你可没跟我嫂子说我那丫头姐姐的事罢?”
“说什么?”
“你知道的……”宝络瞪他。
宣仲安想了想,“说你在你丫头姐姐洞房前,拦着你姐夫不许他入洞房的事?”
“宣大人!”宝络大声叫道了起来。
“说了。”宣大人点点头,还补道:“没少说,还有那些你看见金淮艳女胸口挪不动眼睛的事……”
“宣相大人!”宝络急了,扑向他,抓着他的手,“我嫂子可没跟皇后乱说罢?”
“这个,”宣相大人慢条斯理地推开他的手,“为兄就不知道了。”
“宣白脸大人,”宝络被他气得小眼睛鼓大,他坐正,意图显示他君王的威严来,“朕告诉你,你要是坏了朕的好事,朕饶不了你!”
“嗯?”宣仲安略顿,“怎么个不饶法?革我的职?”
“想得美。”宝络白了他一眼。
宣仲安脸色一缓,没有再与他玩笑,道:“还有几天,准备准备就去罢,啊?到了你母亲前,替我告个罪,就说,就是……”
说至此,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就说她所托,宣府后人没有做的太好,还请她见谅一二。”
这一路走来,谁又容易呢?宝络知道他自己难,他这个义兄更难,他心里涩然不已,勉强笑道:“我娘大人大量,不会怪你的,你只管放心好了,她在下面,不会跟义祖和……”
说到这,他看义兄的脸暗淡了下来,他黯然道:“她不会跟他们告你的状的,你放心好了。”
“唉。”宣仲安笑叹了一声,“罢,对了,你要走,是打算怎么个走法,趁着今日事不多,我们先商量下?”
宝络见他别过话,打起了精神,跟他商道了起来。
商量到最后,还是打算大张旗鼓地走,正好走水道,巡查一下两岸运河的事――其实宝络要是直入江南去扫墓的话,这时间来不及,一路下去各地都停留不了,也巡查不出什么来,但如果不说前去之意,各地以为皇帝来查他们的底细来了,光自己安份都能安份不少,各地肯定得把州内之事办得平平稳稳等着他路过,官府这个时候往往是最有作为的时候,吓他们一吓也是好。
遂宝络跟宣相大人商量到最后都兴奋起来了,他现在都跟那些文武百官熟了,太熟了,他们熟他,他也熟他们,他们防着他跟防贼似的,他则是骂他们都骂不出新花样来了,还不如去吓吓那些没怎么见过面的地方官,还能有点新意思。
遂宝络第二天就在朝上颁布了他要大巡江南的圣旨,这圣旨一出,朝廷各臣都摸不清他的意思,都没几个敢出来反对的。
等他们听到这圣旨已经经过官驿邸报传到了官道和运河沿路的各州府,他们就回过味了,这当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被宝络皇削了好几层皮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的旧臣,至于那些朝廷新派们,隔日则是在朝廷中大嚎着要圣上莫走,留在京城坐镇天下才是江山社稷最为重要之事。
不过,宝络皇跟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官员一说,江南钱多,这些见钱眼开的新派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随后一拿袖子擦了擦嘴边喷出来的口水,若无其事地又退到了原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