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吟  第3页

笑,指着自己道:“这……怪奴才,恁地好笑!这般酸话,说来好不渗人!我积年填词作曲,都不曾有这肉麻话,你哪里学来的?”
  
  苏墨脸上仍然烧得火红,一瞬不瞬望着他,飞白笑了好一阵,见他只是这样,倒也渐渐收敛了笑,道:“我的家事就是这般,忌讳就是这个,懂了么?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什么祖宗,什么家门,我都不理会的。还有,我也讨厌姓陆的,不管相干不相干,少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姓氏。可知道了?”苏墨才道了声“是”,又喃喃道:“怪道你要给我改姓……我本姓也是姓陆。”
  
  飞白诧道:“你姓陆么?我都忘记了。”苏墨道:“小人是吴江陆氏,和上海县的陆氏不相干。”飞白皱眉道:“不相干就行,反复提什么?官司早打断了,他们也不指望认回我了。”
  
  苏墨忽然问道:“适才那参将老爷,姓什么?”飞白随口道:“适才通过名,这一会又忘了。反正明日出去看一下他军营旗号就知晓。”苏墨道:“你跟人高谈阔论半日,不记人家姓名?”飞白恼道:“才见过一次面的人,谁耐烦记那么清爽!再说我着实乏累,心悸不安,哪有那么多闲心肠管鸡零狗碎的事!你出去罢,我真要睡觉了。”
  

5、吴江雪之五 ...


  他们在这禅寺休息,一直耽了半个月之久,凤翔府城内完全平定,衙门修葺了一下,城乱那日跑得更快、一口气躲到西安府去避难的知府大人这才回转。飞白在府城外迎接,与寺庙驻军一同入城,兵乱当晚侥幸没死的府城官员也纷纷回来,处理善后事宜。
  
  凤翔是西安西面的重镇,这一场乱虽然时日不久,事态却不小,岂可不报知朝廷?不处分当地失职官员也是不可能的。薛飞白才上任未几就出这事,自觉事情与自己不是很相关,倒不觉得忐忑,同僚和他还没熟悉,他不关心人,当然也无人关心他,浑浑噩噩又过了半个月,结果还是在城外结识的那参将和他有点交情,特地跑入府城告知:“薛推官,你还不打点!朝廷已派巡按御史来凤翔察看,专论失陷城池之罪。大小官员都忙着打点,你懵懵懂懂,一毛不拔,仔细巡按不乐,将失职罪坐实在你头上,可不是无妄之灾!”
  
  飞白固然年少骄傲,倒也没清高到不通世务的地步,听了此话,慌忙收拾金银,备了一份厚礼,学同僚们一样,遣人去迎西来巡按的大驾致意。此刻的心腹就是苏墨,自然让他去送,苏墨去了几日,却携带原礼回来,道:“巡按大人将名帖收下,礼物却退还了。”顿一顿又道:“别人的礼都收了。”飞白吃惊道:“这是为何?”苏墨道:“小人也不知道,巡按大人还召小人入去,和颜悦色问:‘薛推官可是苏州名士薛飞白?在京中就闻得他大名,不曾相识。这回有缘,岂敢得罪!’”
  
  飞白自来被人仰慕惯了,听了此话立即放心:“原来是京官外放的,多是我那班朋友揄扬,所以便知我名。”苏墨见他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忍不住道:“主人当心,我看那巡按,未必是善意。”飞白道:“却是恶意?不收我礼,莫非嫌少?”苏墨欲言又止,道:“主人留心。”
  
  飞白不是个容易挂心事务的性子,也不曾十分将苏墨的话放在心上,何况就是留心,又如何留心得起?巡按入城,照例要与同僚前去迎接谒见。那巡按五十开外年纪,笑眯眯十分和善,接见飞白的时候更分外客气,颇加青目,特地多留了一个时辰叙谈。苏墨在外面等得心焦,到晚才见飞白快步出了行辕。苏墨小跑过去相迎,上上下下打量,见他气色如常,这才放心,问道:“巡按大人怎地延留恁久,莫不是有甚说话?”飞白道:“没什么,谈了些京中风物。”过一阵皱起眉,道:“这巡按是个俗物,却好生奇怪,怎地知道我和京中朋友那么多事情?一些风雅都无,到知道打探文会诗社的风言风语,跟我恶取笑。哼,我的事也是他说得风话的?”
  
  苏墨心底一沉,想说什么又说不得,半晌道:“主人不曾开罪他罢?你性子劣,最是不耐烦的。”飞白道:“我也没那么劣,识时务还是懂的。由他说几句罢,我也不得罪他,也无甚过失,料来无妨。”
  
  话虽这么说,他的劣性子到底还是微微要发作,隔几日府城官员大宴,他就推病不去。再过几日巡按还席宴请凤翔官员,他坐了半晌又逃席回来,次日趁巡按出门拜访知府,瞅对方不在投了个拜帖谢罪。这是官场上的回避法门,料想对方也能明白敬而远之之意。不料投拜帖当晚,巡按就派幕府里心腹师爷来回拜,一来就开门见山:“大人仰慕清姿,不意见拒如此,便教学生前来,有几句衷肠话相告薛推官。”
  
  厅上闲杂人等都被摈除出去,苏墨和其他家丁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内里在谈什么,隔门只听飞白语声渐渐高了起来,忽然厉声喝道:“请茶!”苏墨等人吓了一大跳,几个仆人一起推门进去,只见飞白正端着茶碗,作着送客的手势,满脸忿怒的红晕,茶碗里的水都晃荡得打湿了袖口,可见这分明不是送客,而是逐客。
  
  师爷便起身告辞,脸上皮笑肉不笑:“薛推官,何必撇清?京中都道你是风流朋友,最好相处的,这时节还有什么推搪?况且巡按大人特地垂青,不曾计入推官失职罪过,何等殷勤爱护,怎么便不得推官投桃报李?”
  
  飞白怒到极处,脸上的绯红色竟是一分分褪成苍白,厉声道:“看你也是衣冠儒流,怎地说这般下流无耻的话!上复巡按大人,薛某到任三日,流贼陷城,到底这事有我几分罪责,尽情开具!请了!”
  
  师爷嘿嘿而笑,拱手出门,到门口转身,抛下一句:“学生口中言,可不是便是推官在京的事?原来下流无耻,正好是衣冠勾当!”
  
  
  苏墨急忙劝阻:“不要莽撞!这时候正在论罪,那能说辞官就辞官?”飞白登时气沮,半晌道:“那便等他论罪革职好了,反正他休想我答允。”苏墨明知故问:“巡按大人究竟要主人做什么?”飞白瞪他一眼,什么也不说,摔袖子回内室换衣服去了。
  
  苏墨心想以他性情,受了这等气绝对没有忍得住不说的理,这晚跟在前后不离身的伏侍,只等他诉苦,谁料飞白难得的沉默,始终一言不发。苏墨只好撩拨他:“适才那师爷之言,不可不虑。巡按有什么心思,小人其实也猜到一二。此刻主人的前程都在巡按手里,怎好不从。”飞白大愠,一句话冲口而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苏墨低着头看地板,道:“小人其实不明白……”飞白抢白道:“明不明白都不该你问。好聒噪,闭嘴滚出去罢!”苏墨还是继续问了出来,语气还有几分刻薄:“……我看主人平日相处契友,风月浪荡,并不自爱。这巡按也是科甲出身,方面大员,就相处也不玷辱人,何况他又拿捏着主人软肋,顺他一顺何妨?在苏州、北京都做惯的事,到这里又何必撇清起来?”
  
  飞白大怒,扬手结结实实一巴掌,扇在苏墨脸上,喝道:“你当我是娼优下贱,同人相处是卖身的么?”
  
  他脾气虽坏,极少动手打人,这一巴掌乃是真怒,打得苏墨一个踉跄,嘴角都磕出血来。他却望着飞白,脸上漾开欢喜,微笑呢喃:“我便知道,你……虽然放纵,却是自爱的。”
  
  飞白发了一顿脾气,愤怒压过了担忧,但是次日愤怒散了,担忧便压上心来。料知这个官做不长了,索性当真开始收拾行李,只待巡按挟嫌加罪。过了几日,不见动静,那相识参将却已经叙功提升了副总兵,飞白忝在相知,还得过他提点之德,不免有来有往,备礼去贺。那新任总兵将他拉入后堂,开口便道:“薛推官,你好险!可知道巡按申文,罗织罪名,要陷你死罪?”
  
  飞白吃了一吓,道:“我才到任就遭遇流贼,有什么大罪?最多也就是个不能平乱,弃城逃生,革职处分便了,怎么便弄出个死罪!”总兵摇头道:“你还傻!他说你是流贼内应,里外勾结,因此你一到任,府城就失陷。这可不是要断送了你!”
  
  飞白到底年轻,万万想不到官场险恶如此,吓得脚都软了,扬声只叫苏墨。苏墨本在廊下侍候,听到主人叫声惊惶,冲入去扶住没口子的相问:“怎么了?”飞白冷汗淋漓,惨白着脸简短说了几句,只道:“好狠毒!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也要写一本奏他。”总兵道:“你几品,他几品?你斗得过他?别说意气话了,急速商量对策为是。”
  
  苏墨道:“军爷明鉴,我家老爷是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士,一向寓居苏州府,平生不曾到过西北,如何与陕西流贼有勾结?再说城乱之际,我们主仆逃出城外,一直住在贵营,军爷都是见证,哪有做内应的事成之后,不跟着贼人快活抢劫,却来官军协同抗贼的?”说着跪下来:“这事全仗军爷做主,万望念在交情,搭救我老爷。”
  
  飞白本来吓得没了主意,听苏墨每说一句,便道一声:“对,正是如此!”
  

6、吴江雪之六 ...


  即使有抗辩口词,有军方见证,这一场飞来横祸却不是等闲能够消弭。飞白也不是完全懵懂,立即写书信给自己相识的同年师友,请求援手,派家仆四处急送出去。苏墨既然是最心腹又最有主见的一个,便蒙委以重任,一直替他送信到北京去向朝中座师求救。从陕入京路途遥远,他心内再急,来往还是用了二十多天工夫,飞奔抵达凤翔的时候,便听说:“薛老爷已被摘了印,押送去西安府臬台大人座下听审了。”
  
  他全身浸了一桶冰水,问道:“关押在何处?受罪不曾?有人送饭也无?”回答:“有凤翔丁将军义气,一直陪同去西安代为申辩。幸好臬台是南直隶人,同乡份上,也看觑着几分。”那丁将军就是总兵的称谓,苏墨听了点点头,也不收拾赴西安,袖着手一直到巡按衙前,奴介之人无法求见巡按,却塞了银两托门子帮忙:“请衙内师爷出来,有心腹机密话相告。”
  
  等了半晌师爷出门,并不认识苏墨,问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体?”苏墨双手笼在袖子里,低声道:“紧要物事,过来便知。”师爷只道有贿赂,紧走两步到他面前。苏墨猛然一手抓住他肩臂,另一手擎出袖里小刀,往胸腹之间狠狠扎落。
  
  师爷吃痛,杀猪也似大叫,猛力挣脱,捂住伤口跄踉便逃。苏墨追了上去,举刀往背后又是两下,还待再捅,衙前差役、街上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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