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眉骨之间隐约渗透的冷意,面上再无多余表情。
福禄声音压低:“大人,可要奴才……”从五城街巷至街北的清茗茶楼少说也得一刻钟的功夫,现在快马加鞭的去将人拦下,指不定还来得及。
如今瞧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与其等着右相大人来攻讦大人,倒还不如抢先一步将人控制在手里。即便两厢撕破了脸,只要人尚在他们大人手里一日,那么右相大人便会投鼠忌器一日,断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大人将人收入囊中,日后自是可以予取予求,岂不比那偷摸翻墙来的痛快?如此一来,大人也算得偿所愿了。
此言一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福禄狐疑之下不免小心抬头望了一眼,却不期与他们大人那双沉眸对上。那双素来不见丝毫情绪的眸子,此刻却翻腾着令人心惊的暗潮,晦暗莫名,沉灭不休,夹杂着某种势在必得的强势,隐约呈侵吞之势。
有那么一瞬间,福禄都差点以为,下一刻大人就会毫不迟疑的下达拦截令。
宋毅沉眸扫过去,福禄忙胆颤的垂了头。
“暂且不到那步。”最终,宋毅眸底深处危险的暗芒还是渐渐沉寂下去。犹如低语般的吐出此句后,便阖了眼睑,遮了其中所有情绪。
只此一句,福禄便知大人已然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不由怔住。既然大人对此策颇为意动,那又为何要压抑隐忍、百般顾虑?
宋毅并未多做解释,面上也未显露分毫情绪,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下浸了多少凉意,又窜出多少沉怒。
她此举用意,他能大概猜上三分,左右不是为了激右相与他反目成仇,毕竟她仁善的很,如何舍得右相因她而受牵连?若右相当真为她而与他打的两败俱伤,只怕她会极度愧疚难安的罢。统共能令她面冷心硬、弃如敝履对待的,唯有一个他而已。
“派人盯紧些。”宋毅睁眼沉声道,带着几分凉意:“爷的规矩你知道,凡事有一无二。将人给爷盯瓷实了,若有万一,休怪爷心狠剜了你们的招子。”
右相府上派给苏倾的马车干净整洁,车厢外观朴实无华,行驶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并不显得突兀。
双轮马车缓缓停靠在清茗茶楼门前。
拉开轿厢帘子后,苏倾戴好了兜帽就下了马车,敛眉低头匆匆进了茶楼,上了二楼雅间。
右相见她厚实宽大的兜帽遮了大半张脸,堪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不免惊讶:“何故如此?”
此刻雅间的门已经被关上,门外亦有相府护院警戒,环境一安全,苏倾一路提着的心也稍稍安了下来。
天知道这一路她提心吊胆的,唯恐那人突然出来阻截,横生枝节。
对上右相不解的目光,苏倾定了定神,上前几步立在他面前几步远处,抿了抿唇后,抬手将一路拉的紧实的兜帽给缓缓褪了下来。
刺啦——
一阵刺耳的桌椅擦地声,右相震惊的仓促起身,连袖摆带翻了案上茶盏都浑然不觉,任由那茶水哗啦的撒了一桌,顺着桌沿蜿蜒而下。
“何故如此!”
大概是过于震惊,他干瘦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直颤,双目更是直直的盯着她的发顶,似乎不敢相信他入目所见。
苏倾略微垂了目。她自然理解右相大人的震惊,毕竟今早是她亲自持剪贴着头皮绞了发,此时此刻她何等狼狈模样,她又如何不知。
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孤注一掷,希望面前的老者看她决心已定的份上,能同意她所求。
定了定神,苏倾立在他面前郑重施过一礼,道:“大人,苏倾有一事相求,望您成全。”
宋毅觉得自己的定性从未这般差过。
他再一次的抬头往屋外频频扫过。可空落落的院子除了两个看守的护院,再无他人经过。目光忍不住又扫过置于屋角的铜壶滴漏,似乎上次来人报信,还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
难掩郁燥的握拳抵了抵额角。推开案上成堆的公务,他开始起身踱步,总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樊笼 第76节
不得不承认,此刻他的心有些乱了,犹似患得患失的难安。饶是他笃定她断玩不成什么花样,笃定她逃不开他的掌控,可他依旧无法安然自若。
“来人。”他深吸口气,举步朝门外而去:“备车!”
在此坐立不安终究无济于事,还是要亲眼见了心下方能安稳。
第111章 去做甚
宋毅乘坐着马车刚出了府邸, 正巧碰上此刻匆匆回来报信的福禄。
一抬车厢窗牖,宋毅目似剑光将那福禄上下扫视, 待见他虽行色匆匆却无慌乱之态, 便知事情并未出大岔子,遂复阖上窗牖, 沉声道:“上来吧。”
福禄抬袖擦了把面上虚汗,来不及惊讶他们大人此时为何外出,几下爬上马车, 弓腰进了车厢小声汇报:“大人,姑娘刚刚随那右相一同出了茶楼,瞧那马车行驶方位,似乎是想要出城了。”
宋毅神色一凝。
“右相与她同往?确定无纰漏?”
“奴才亲眼所见,再真切不过。”
宋毅脑中迅速转过数个念头, 却左右猜不着其中关键, 只得暂压心中狐疑, 又问:“哪个方位出城?”
“城南。”
宋毅沉吟片刻,道:“速去换辆不打眼的马车过来。”
五月的京城繁花似锦,恰逢天晴日朗的时候, 城南郊外那必是人来车往,几番热闹。不仅是因为风景如画的千云湖坐落此处, 是才子佳人游湖踏青的好去处, 更是因为这里是通往城郊南麓那千年古刹皇觉寺的必经之路,天气好时,会有不少善男信女前往皇觉寺烧香拜佛。
通往城郊南麓的方向, 不时有马车驶过。这些马车中,多是一般殷实人家出行用的轻便简单的双轮马车,当然也有世家出行用的装饰富丽堂皇的四驾马车,一出场就少不得众多侍卫丫鬟婆子等下人们拱卫着,排场浩大。
一辆简单的青蓬马车时急时缓的往城郊南麓方向行驶。里面人单手掀开轿帘一角,透过缝隙眯眼盯视着远处正缓缓朝着皇觉寺方向移动的马车,脸色越来越差。
“皇觉寺?”宋毅无意识的低喃出声,继而声音发沉:“他们去那里作甚?”
福禄也疑惑不解。这般冒险出城就单单为了去趟寺庙,若说是为了烧香拜佛祈福一番,那的确是说不过去,少不得让人猜测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
若说目的为何……
福禄心下陡然一跳。他突然想到,她此去莫不是要故技重施,讨那一方度牒继而要远走高飞?
宋毅眼皮突突直跳。无疑,他亦有几分这般的猜疑。
“人手都提前安排妥当了?”
“大人放心,一切皆妥。寺里各个角门皆有暗哨盯着,一旦有何异动,定第一时间将人跟紧,不会让人无踪无影了去。”
宋毅眸色深深,最后望了眼远处缓缓移动的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放下了轿帘,低声道了句:“爷倒要看看,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皇觉寺在矗立于城郊南麓,庙宇盖得气魄恢弘,庄严肃穆,不愧为天下第一寺。
马车在距离寺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停靠。
这时有一身穿灰色便服的壮汉过来请示,得到指令后就悄无声息的上了马车,掀帘入内,然后在车厢内正襟危坐的老者耳畔小声耳语。
“大人,寺门处有别家的探子。”
苏倾端坐右相一侧,虽来报者声量不大,却也能被她听个真切。闻言她自然心下一紧,身体就有瞬间的僵直。
右相看她一眼,安慰道:“莫慌,可能并非冲你我而来。”说着,又看向那报信者:“可看出是哪家的探子?”
报信的汉子摇头道:“那些探子瞧着眼生,瞧着应是不常在京城出过任务,因而属下等暂且没打听到是哪家的。不过他们行迹隐秘,瞧来甚精于此道,若无数年精心调教是养不成这般气候的。想来是出自世家大户。”
右相皱眉。他首先怀疑的是左相那老匹夫,后一思忖,却觉得宋制宪的嫌疑更大。毕竟当初是经由宋制宪之手救了苏倾,而他那心思诡谲之人,如何不会猜疑其中关联?
看右相大人面色凝重,苏倾不由双手交叉握了又握,低声出口相问:“大人,可是此行泄露了行踪?”
右相回了神,摆摆手道:“无需忧虑,并非什么大事。” 又看向苏倾,素来老谋深算的眸子此刻带着郑重:“此行并非儿戏,容老夫再问你一遍,当真思虑清楚了?一旦入这寺,便再无回头路了。”
苏倾听出右相此话中隐含的几分劝意。
皇觉寺背靠皇家,声名显赫,为举朝第一大寺,皇亲贵胄都礼让三分,更何况他人?哪里又岂是能随意儿戏之处?
苏倾正是看中皇觉寺的权威,因而方有此意。
因为举朝除了此处,苏倾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是那宋毅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总不能为了躲他,而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罢?
遂亦定了定神色,道:“大人,苏倾从不是念红尘之人,惟愿过清净日子,此是我所求,您能成全,我便是求仁得仁。况昔日昌邑护我一命,如今大人又多番庇护,巫家待我至善,苏倾常感无以为报。如今入佛门,我便能常在佛前诵经念佛,为昌邑超度,为大人您祈福,也总算能还报几分恩情。”
提到昌邑,右相神色恍惚了好几瞬。最终叹息一声,百感交集。
“罢了,你执意如此的话,便都依你。”说着对那壮汉嘱咐:“派人悄悄的找个身量相似的小子过来。另外,你亲自拿着本相私印去找寺里的弘一长老,什么不用说,他看过私印便就明白。”
宋毅透过开启的窗牖,见到一大弟子模样的和尚匆匆朝右相他们所在的马车方向而去,立在车厢外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跳上了车辕,替换了原来的车夫赶车入了皇觉寺。
“福禄!”
福禄忙竖耳听令。
宋毅沉脸盯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