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事发突然,始料未及,罪不全在尔等。但尔等若不以此为戒,提高警觉,下次就等着以死谢罪吧!”印暄沉声道。侍卫们闻言无不悚然惕然,叩首谢恩。
印暄转而俯视杳儿,冷冰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朕?”
杳儿面白唇青,目光怨毒地瞪着他,咬牙一声不吭,猛地将颈子向前一送,意图就刃自戕。
制服她的紫衣卫眼疾手快,迅速将刀尖回撤几寸,叫她扑了个空。
“看来她是死活不招了,还是我来替她说吧。”印云墨笼袖走上前,淡淡道:“她叫黄姚,是前吏部尚书的幼女,至于行刺动机嘛,皇上应该已经知晓了。”
“黄姚?”印暄有些意外,“那方才的陆名延又是谁?”
“陆名延或许就是陆名延。宫内的太医和咒禁师,都是层层筛选、严格甄拔而来,家世甚至要追查到祖上三代,哪有那么容易伪造身份?入选宫女的条件则会放宽,且来自各地,人数众多,若有心之人想假造身世名姓混入,倒不是太难。”
印暄一点即透,立刻反应到:“照你这么说,陆名延无故刺驾,临死前又为她遮掩身份,一力扛下全部罪行,便是受这黄姚的指使了?”
“很有可能,至少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印云墨转头望向委顿于地的少女:“黄姚姑娘,我好奇的是,你既不懂术法,也没有任何权势,又是如何让陆名延听命于你,甚至不惜暴露修行界禁忌的降师身份?”
杳儿恨然看他,娇憨天真的神态在蛇一般的冷酷眼神中消失无踪,“若非你坏事,我已大仇得报!此番行刺,我早做好了与狗皇帝同归于尽的准备,就算千刀万剐,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就慢慢猜疑去吧!”
“你不说,我未必就猜不到。美貌少女想令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听命于她,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也不过一个。你的嘴或许能严守秘密,身体却不会。”印云墨上前两步,俯身伸手搭住了她的腕脉。
杳儿慌忙甩手,但已来不及。面前这个眉目流丽、意态疏懒的男子牢牢把住她的脉门,笑吟吟道:“脉象回旋流利,圆滑如滚珠,是喜脉呀,恭喜恭喜——得有两三个月了吧?”她狠狠咬住嘴唇,越发凶狠地雠视他,手指缩进袖口里。
印云墨抽手起身的瞬间,旁边始终全神戒备的那名紫衣卫猝然刀尖一点,在少女惨叫声中将她的手背钉在了地砖上。“你还敢御前行凶,暗器伤人!”那紫衣卫含怒道。
印暄闻言心中一凛,见她指缝间落下几枚幽蓝细针,顷刻将汩汩的血流染作乌紫色,又望向背对着她的印云墨,忽然生出一股自身遇刺时都不曾如此强烈的心惊肉跳与后怕,叫他手心一片冰凉。
怒气如朔风卷云涌入眼底,皇帝厉声道:“来人!拖下去,斩立决!”
印云墨拱手求告:“请圣上从轻,留她全尸。她腹中胎儿已成形,若母体死无全尸,婴灵受刀斧煞气冲撞,轻则难入轮回,重则化戾作怪。”
印暄余怒未消地瞪他一眼,停顿片刻后,方才勉强道:“准。改绞刑,立刻行刑!”
几名紫衣卫一声喏,随即将黄姚拖出了内殿。
“谢皇上。”印云墨躬身道。
印暄不搭理他,转而问那名立了大功的紫衣卫:“朕看你有点眼熟,你叫什么?”
“回皇上,微臣紫衣卫校尉左景年。”
“左景年……朕记得你,行事知进退有分寸,身手也不错,是个人才,如今又立下救驾大功,朕要封赏你。传旨,擢左景年为紫衣卫郎将,俸禄升三级。”
左景年连忙叩谢:“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印云墨在旁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皇帝侧过头逼问。
“没什么。”
“朕明明听见了,你敢欺君?”
“臣不敢。臣是说皇上处事公正、赏罚分明。”
“朕知道你拐弯抹角想说什么,邀功请赏也得看朕愿不愿意给。”皇帝冷哼一声,“这辈子你就给朕老实待在清曜殿里,少出来祸害众生!——左景年。”
“臣在。”
“你带几个人,把他给我押回清曜殿去,严加看守。”
“……臣遵旨。”
出熙和宫后,左景年命其余紫衣卫先行,自己则有意落在数丈之后,压低了嗓音对印云墨道:“公子,算我求你,你就别故意挑衅皇上了!”
“啊呀,被你看穿了?”印云墨笑道,“我跟你说过,小皇帝的心思没那么简单,你看,我猜对了吧,他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将功赎罪。”
左景年眼里隐隐浮起怒意:“公子你——你不惜冒触怒天威之险,就为了向我证明你的观点?你这人真是……”
“真是怎样?”
“真是……你就少让人操点心行不行!”
印云墨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能让左大人为我操心,在下三生有幸。”
饶是左景年木头性子,也气得一甩手,大步流星前行,将他撇在后面。
印云墨也不恼,犹自笑眯眯、慢悠悠地尾随在后。
走了一段路,左景年忍不住回头看,见印云墨越落越远,似乎步履有些不太利索。他犹豫了一下,回头走过去问:“公子不舒服?”
“唔,连续站太久,膝盖疼。”印云墨不以为意地答,“多少年在地牢里落下的病根,要变老寒腿啦!没事没事,左大人先走一步,我保证不逃跑。”
左景年眉一皱,不由分说地搀住他,将他半边胳膊环在自己肩颈上,小心地慢步而行。
“公子医术高明,怎不给自己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开啦,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又不是仙丹。啊,说到仙丹,我想起来了,我藏了本古方,专治疑难杂症,但需以道家外丹的炼丹之术炼制。可惜这方面我粗疏不通,还是等将来遇见会炼丹的有缘人再说吧。”
外丹……炼丹术?左景年蓦然想起,家破人亡前父亲千叮万嘱他妥善保管的那个包裹,还埋在那座破败山神庙后的槐树下,忘了去取。父亲曾说过,这些丹书是祖传之宝和几代人的毕生心血,望他日后好好修习。可惜家中出事时他还年幼,如今该是将那个包裹挖出来的时候了。算一算,竟已过去十五个年头了!十五年,夜夜梦中相会,一夕遽然别离,阿墨……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你,如果有,你又身在何方?阿墨、阿墨……
左景年心底情思暗涌,发出了一声无法抑制的长叹。
印云墨转头看他英俊而坚毅的侧脸,怔忡片刻后,一丝宽慰的微笑在唇边转瞬即逝。
他搁在左景年肩膀上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轻声道:“别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啊,公子说什么?”左景年回神道,“公子知道我忧心什么?”
“我是说我的腿,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夜里我想办法进殿里来,试试能否运功为公子疏通经络。”
“左大人对我情深意重,在下只恨未生成女儿身,不能以身相许。”
“……”
公子是否百无聊赖,所以常以戏弄我为乐?左景年很想如此问他,但又实在不想听到个“是”字,只得无奈地缄默了。
第14章 人行邪道语当诛,窃钩窃国罪不同
宫中邪术杀人一案终于告破,凶犯黄姚因身怀有孕,从轻判处绞立决;另一名凶犯陆名延当众被凌迟于菜市口,以儆效尤。紫衣卫奉旨暗查,在与陆名延过从甚密者中,果然有几个炼方修术之人,一并满门抄斩。只是在查抄陆府时,又横生出一条枝节来。
“乳母?”印暄将批红的朱笔一搁,沉声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禀报的紫衣卫恭声道:“微臣等前去陆府捉拿凶犯家眷,不料陆名延的续弦尹氏,自称是……是圣上乳母,并拿出一块青鸟衔朱果玉佩,说是先帝所赐。臣仔细验查过,确是当年庆王府之物。臣等不敢擅行,因而报陛下圣裁。”
印暄凝眉思索片刻,问:“那尹氏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回皇上,尹氏名春娘,年四十一岁。”
“尹春娘……”印暄若有所忆,颔首道:“此事不必张扬,先将尹氏收押,好生看管,朕自有决断。”
“臣遵旨。”
紫衣卫正要退下,印暄又道:“慢着——还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去查查尹氏这十余年来的经历,尤其是嫁给陆名延之后,统统给朕查清楚。”
黄昏时分,印暄便服简行出了皇宫,车行数里后,步入一个由紫衣卫严密戒守的院落内。
厢房中忐忑不安的中年妇人,在侍卫的喝令下,忙不迭地跪拜行礼。
印暄见她容貌十分眼熟,虽憔悴衰老了许多,但嘴角一颗点朱似的美人痣依旧醒目易辨,果然是当年将他从襁褓中带大,直至他七岁后才离开庆王府的乳母尹春娘。犹记得幼时她对自己呵护备至,视同己出,病痛时衣不解带地照料看顾,自己对她的亲近不下生母。
尹春娘在庆王府虽名为仆婢,众家人却对她诸多敬重,连先帝也对她和颜悦色,年幼时的印暄更是不直呼其名,而叫她“姆妈”。
挥退了侍卫,印暄上前扶起妇人,温声道:“姆妈不必多礼,赐座。有什么话坐着说。”
尹春娘受宠若惊地挨着椅边坐下,“多谢小世子、哦不,多谢皇上。”
“十五年前姆妈从王府不辞而别,此后再无音讯,不知是何缘故?”
尹春娘犹豫了一下,“当时家中突逢变故,民妇急着赶回老家,不得已留书出走,后来又遭遇匪祸,辗转回不得京城,不能向王爷——是先帝爷当面谢罪,民妇心里一直愧疚难当。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实在没脸见皇上……若不是生死关头,民妇断不会将先帝爷所赐之物轻易示人……”
印暄见她两鬓斑白、满面风霜,料想这十来年过得不易,不由心生怜悯:“姆妈这些年辛苦了。”
“再辛苦也比不过所托非人。”尹春娘神色黯然,“先夫早亡,民妇改嫁到陆家后,原以为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不想丈夫居然是个修炼邪术的歹人,还犯下滔天大罪……”她离座跪地求道:“民妇不敢为不忠不义的丈夫求饶,只求皇上顾念旧情,饶恕民妇与小女一命。我们娘儿俩一定感恩戴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皇上。”言毕连连叩首,泪如雨下。
印暄闭目不语,面上沉静如水看不出心绪,片刻方才睁眼,起身再度扶起尹春娘,“姆妈对陆名延罪行并不知情,于情于理,朕也当法外开恩……”
尹春娘喜色乍现,却听皇帝接着道:“姆妈可以免罪,但陆名延之女,朕却留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