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上涨了不少,便是冬季枯水期水位也比往年同期高出好些,若各处堤坝等建设略有一点不妥,后果不敢想象。
郭游性格狂放,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跟杜文和牧清寒混到一处。
这些年三人虽然因为政见不同偶有摩擦,可郭游的本心始终未曾改变,故而杜文和牧清寒才会遇事替他着想。
郭游也是想办实事的,这几年老在开封待着也有些着急,可因为恶了魏渊,又同唐党不是一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外派机会。
不曾想天降馅饼,他突然就被告知三日后随行巡视河工,当即欢喜的疯了。
旁的不说,寒冬腊月偏往黄河边上去探查工事,又来不及回家过年,且很有可能得罪人,实在不算什么美差。可对已经对单纯的党派斗争心生厌倦的郭游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
他立即去办了相应的文书,又安慰了妻子,想了想,还是去找了杜文,开门见山的说希望对方在自己离家期间帮忙看顾一下妻小。
杜文对于他头一个就来找自己还是很高兴的,当即应下,又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旷之,你可知此行便是坏了某些人的财路,颇有凶险”
话音未落,郭游竟十分诧异的瞧着他道:“三思,这话可不像是你会说的!”
杜文一怔,反问道:“为何?”
郭游哈哈大笑,道:“我认识的杜三思可不是什么会瞻前顾后的油滑之辈,他只会说,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还怕什么?”
杜文愣了片刻,悠然叹道:“知我者,你也。”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郭游又道:“慎行如今在大营里,出入不便,他又新官上任的,我也不去烦他,若顺利的话,最迟来年五月也就见着了,你带我向他致意吧!”
稍后,两人作别,杜文站在原地看着郭游离去的背影,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把真相说出口。
郭游一行人刚出了开封的第二天,牧清寒便再次带头上折子,参户部侍郎袁文静勾结上下,联合兵部侍郎吴庆贪污军费,倒卖军需,以次充好,克扣历年军饷,并无故扣押抚恤金,前后涉及金额保守估计高达三百多万两……
朝野震惊!
南边还打仗呢,这头就抓出来蛀虫,怎不叫人触目惊心!
然而众人却先不看袁文静和吴庆,反而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把视线在唐芽和魏渊之间游移。
很明显,这不仅仅是政事,还有私仇!
那袁文静是魏渊的门生,而牧清寒又是唐芽的徒孙,两边对上,若说没有一点儿私人恩怨在里头,便是鬼都不会信的。
皇太子……罢了,这种事儿就别提他了,他都快气死了。
他就知道不能叫牧清寒上来,你看看,这厮才得势几天啊,就接二连三的惹出多少事来!前番同朝廷死皮赖脸的要钱,这会儿又一口气参了两个侍郎!
眼见着到年根儿了,不捅破天就不算完是怎么的?这年还过不过了?
牧清寒却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只要能将这几个人办了,就能把将士们过去那几年被无故扣下的血汗钱要回来。
参,死也要参!
像这种级别的案子,要么一直被捂着,要么绝对会撼动半个朝廷。
众所周知,唐芽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老货素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动手的,这回的事情虽然不是他出头,可大家都知道牧清寒后头站着谁,若不是他暗中指使,也必然是他默许的。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魏渊的眼神中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同情和惋惜。
看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前唐阁老没办你们不是怕,而是因为忙于打仗,腾不出手来,如今战役胜利在望,他老人家就要秋后算账啦。
于是不等魏渊出声,牧清寒就叫人把证据呈上来,整整五口箱子,据说还有人证在某个地方等着……
再然后,已经沉寂许久的“抄家御史”薛崇再次出马,大过年的,顶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干了本年度最后一次抄家的买卖。
事实上,但凡混出头的官员,都不可能真的官清如水,可抄了袁文静和吴庆的家之后,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才对“贪官”这两个字有了更为深刻和清晰的认识。
三百万两……真的是太过保守的估计了!
这两个人家里光是五百两一块的条形大金砖就有几百块,人家用来铺地!上头夯一层石灰、糯米面和泥土的三合土,再覆盖青石砖,若是薛崇经验丰富,见多了各式花色藏匿,不掘地三尺还真发现不了!
至于什么珠宝玉器、绫罗绸缎,那更是不计其数,士兵们往外搬运的时候,流水一样的珍奇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有两个士兵没搬稳当,被门槛绊倒了,竟然流出来大半箱只有宫中才有的上进珍珠,稀里哗啦的珠子如水银泻地,顷刻间铺满前院!众人撅着腚,点着火把,一气找到半夜才找齐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就逾越了的珍宝,随便挑出几样来就够杀头的了。
薛崇还感慨,他抄家抄了这么些年,没有一百户也有八十,可所获如此之丰的,当真少有。
薛大人顶着风雪,眼睛不错的熬了小半月,才把赃物清点完毕,光袁文静和吴庆两家所查抄的赃款赃物,就约合白银近六百万两,几乎是前期估算的两倍!
然而皇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已经正式入驻太尉府,进来荣升最不受待见大臣的牧清寒就又上折子了,而且理由还很充分:
“二贼所贪赃款中有一部分是将士们的俸禄,如今既然收回了,自然也该原路补齐!”
皇太子:“……”
去他娘的太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袁文静倒了, 接下来的矛头就指向魏渊这个做老师的。
自古以来, 师生同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出事, 除非大义灭亲或是公然决裂, 不然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皇太子想保住魏渊, 毕竟这是历年来支持自己的人中势力最大的了,有他没他, 区别真的太大了。
皇太子对袁文静的所作所为自然十分气恼,一来是气对方竟然这般胆大妄为,竟然贪赃枉法到如此地步;二来也是气袁文静不将自己放在眼中,贪了这么些钱, 竟敢不孝敬自己!
太子觉得魏渊对袁文静的动作未必一无所知,而做弟子的, 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孝敬老师,这么想来, 魏渊恐怕也清白不了。
这会儿早就不是唐魏两党分庭抗礼的时候了, 差不多两年前唐芽就已经入阁,之所以不对魏党下手,不是不敢, 而是不屑、不愿, 他不愿因一己私利使国家同时面临内忧外患。可如今外患已平,此时动手……难不成留着过年么?
早有无数人想巴结唐芽都找不到地儿出力,如今好容易见他光明正大的对付谁,可不就乐了?
墙倒众人推这句话瞬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几乎是一夜之间,朝堂内外就涌出来许多弹劾魏渊纵容其门人无视国法、横行霸道的行径,类似的折子几张案子都放不下。
皇太子能压住一时,却压不住一世,而且眼见着过年了,大家也都想有个结果。
谁都知道夜长梦多,更何况是这种要命的事儿,谁知道过年这几天会不会又生了什么变故呢?
焦头烂额的忙了几天之后,皇太子私下召见了魏渊,交了底。
眼下这种局面,想替魏渊保住现在的官职都不可能了,更进一步说,他进退两难。
弹劾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看这把火究竟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真要下死命去查,天下就没几个经得住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魏渊承认自己对弟子管教不利,那么他势必要被降职,能不能留在京城还不一定呢。可若是他想自保,也不是不能够,可说不得就得牺牲几个徒弟徒孙……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魏渊自我牺牲,剩下那些突然失去了庇护伞的弟子和徒孙,真的就能保住吗?
谁能抵挡得住唐芽的全力一击呢?
没人,没瞧见自己跟他斗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不也败了么?
魏渊想了整整一夜,突然就觉得累了,真累了,整个人都佝偻了,脑袋上也冒出来好些白发。
就好像一直支撑他一刻不停连轴转的劲儿一下子就被抽掉了似的。
转不动了。
斗了这么些年,你说究竟图什么呢?
为国,为民?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可真要说全然为了那些个,他自己都没这个脸。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吧。
可就这么着,事到如今,自己手里剩下什么了?
财权富贵,他都有过,也曾显赫一时,可当初越显赫,如今就越发的显得凄凉落魄,就连记忆中那些差一点儿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回忆,也都隐隐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
当初笑的欢有什么用啊?关键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想了一晚上的魏渊一大早去找皇太子,对方见他这么早过来还挺激动,以为这是要殊死一搏了,哪知紧接着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儿了。
“魏大人,您说什么?孤还没用早膳呢,有些耳鸣。”
魏渊呵呵一笑,拱拱手,道:“老臣要致仕了,殿下您自己多保重,凡事顺势而为,量力而行吧,老臣告退,祝殿下有个好胃口。”
魏渊想开了。说到底,唐芽自始至终针对的,只有自己,哪怕其他的几个学生也跟他不对盘,可不得不承认,唐芽那厮比自己的气量大,只要自己主动退了,放弃了,唐芽最多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放到地方上做官,并不会赶尽杀绝。
可若自己继续挣扎,一个不小心,连自己带弟子,还有那些依旧年轻气盛,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抱负的徒孙上下老小都得搭进去。
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皇太子跟自己不一样呀!
他是皇子,就算真耐不住性子造了反,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吃喝穿戴也不用犯愁,没准儿新帝施恩还能给他的子孙后代点儿面子……可他魏渊的弟子没这个面子,一旦落败,那就是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就这么着吧,自己也一把年纪的人了,确实有些斗不动了。这一次输了,就算比年纪吧,唐芽熬也能熬死自己了!
说完,他竟然真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已经六十五岁的人了,瞧着腿脚竟还意外的轻便。
太子在原地站了半天,良久,小太监才战战兢兢的过来问要不要传膳,然后太子就一转身将餐桌给掀翻了,上头的梅花插瓶、碗筷、茶盏等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里里外外一群人听见动静全都跪下了,脑袋恨不得砸到地底下去,身上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