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嗦。
如今圣人半死不活,始终吊着那么一口气儿不咽,却也死活不下旨,不知是剩下的他们兄弟几个真就叫他老人家这么瞧不上眼呢,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不管是所剩无几的几个皇子,还是朝廷内外加上后宫,等的都快把心肝脾肺熬干了。
九公主完了,皇后也差不离,皇太子的外祖家也被接连打压,能贬的贬,不能贬的也夺了实权……
说真的,皇太子自己都前所未有的清楚,如今他能攥在手里的底牌,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号之外,真不比二皇子多什么了!
好容易等来了魏渊的示好,还没来得及划算呢,这老混蛋竟然缩了!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皇太子一个早上就上了火,半个腮帮子都肿起来,喝口水都疼的眼冒金星,二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无他,吴庆是他的人。
二皇子的外家是武将,肃贵妃自己也因为性格爽直泼辣很得恩宠,前朝后宫一联合确实很不容易小觑。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被牵扯到谋害十二皇子一案之前的绝大部分情况,二皇子的名望只有三皇子能与之相抗衡,皇太子那都只能靠边站。
结果不知道谁这么阴毒,使了阴招儿,一口气把朝廷内外呼声最高的二三两位皇子都弄进了大理寺……
好在肃贵妃和二皇子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是白给的,竟然沉得住气,又重新立起来了!
与三皇子努力聚拢天下文人不同,二皇子打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外家优势,拼命收拢军中人气。
不过说到底,谁也不是傻子,军中将领虽然看在肃贵妃母家的面子上对他客客气气的,远比其他皇子要敬重,可也不过是面子情。军人么,看的就是本事,你一个光头皇子,无功无过的,凭什么靠一张嘴就想让弟兄们给你卖命呢?
后来二皇子也琢磨出滋味儿来,被迫改变策略,一边继续同他们称兄道弟,一边也咬着牙往里头砸银子,这才算是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
本来么,当兵的大部分都穷,谁若是愿意给钱,那必然感激。而到底能感激到什么程度,单看你使多大的力气。
可说的轻巧,给钱好办事,问题是这钱从哪儿来呢?
皇子每月发到手的钱都是有数的,倒是到了年纪出宫建府成家的时候会给一笔二十万两上下的银子,各自的母妃也会暗中贴补,下头人也会有孝敬。
然而……不够花!
远的不说,宫中太后、圣人、各位得脸的妃嫔诞辰礼,各色节礼,外家师长的三节两寿,还有兄弟姊妹家红白喜事、添丁,紧接着的洗三、满月、白日、周岁等等,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摊上三五回,各家各府里都有专门记这些事儿的,就这样还经常忙的团团转。
光这些必须得走动的自家人,一年下来连现银加上采办的各色古董珠宝稀罕玩意儿,没有二三十万的银子根本打不住!
民间不讲究的人家倒是能穿插着倒腾,把东家给的再送给西家,可他们能吗?
除了这些,二皇子又要打通军中关节,那银子更是花的流水一样。
不光肉疼,那骨头都疼了!
可不花行吗?不行!不花钱,不走动,哪来的人情呢?
有需要自己花钱的,就得有替自己搂钱的,而吴庆就是这个替二皇子搂钱的人。
两人暗中往来近十年了,如今吴庆突然倒了,二皇子险些疯了。
想不动声色的扶植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容易,更何况吴庆官居兵部侍郎,只差一步就能升任尚书。两人本来还打算这几年活动活动,先把这尚书的位子拿下来,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着升上去呢,吴庆直接给人连根拔起了!
这还不算,因为马上就要发抚恤金,按照惯例,吴庆照例会扒一层皮,所以就同二皇子说好了,等抚恤金到手之后,一块以年礼的名义送上去,不然一回回的反而容易给人抓住把柄。
这倒好,不光抚恤金碰不着了,就连今年“操劳”了一整年的,也一股脑被收到国库里去了!
二皇子连着几宿没合眼,上蹿下跳的找了好些人,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档口跟唐芽面对面冲突,都躲了。肃贵妃知道后把二皇子叫进宫去,劈头盖脸的就骂了一顿。
这么大的人了,都到这会儿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呢?
那吴庆是因为什么事儿被抄家?贪污军饷!人证物证确凿,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案,按律当诛连三族。没抖出你来算他还识时务,可你不说避嫌,反而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活动,这不作死呢么?
二皇子急的眼睛都红了:“这么些年的功夫,就都白费了?旁的不说,就今年过年的节礼还没着落呢,他一完蛋,这条路子就算断了!”
堂堂皇子连人情往来都走动不起了,丢不丢人呐,一准儿给人笑掉大牙,还谋划什么大事。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不光是断了他们的臂膀,简直是连带着半边身子一块砍了!
肃贵妃也是愁,歪在暖炕上,捏着眉头不断地想,末了才道:“无论如何,吴庆的事儿你不能再插手了,节礼什么的,如今圣人这个样子,宫里头是断断不能有差错,不然一个不忠不孝不敬的帽子扣上来,你就什么前程也没了。我先替你准备着,至于外头的……”
她叫了自己的奶嬷嬷,亲自去取了一个匣子来,递到二皇子手上,说:“这是十万两,我暂时就能拿出这么些了,先将就着使吧。”
说完,母子两个又同时松了口气,心道得亏着太后早没了,皇后失势,三皇子倒了,九公主也完了,十二皇子也没了继位的可能,这些走动就都可以松一松,不然这个年还真撑不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也有些烦躁,有皇家这层身份拘束着,很多时候行事反而不如寻常百姓家方便。
就好比这银子不凑手了吧,一般人家,哪怕是公候人家都能偷偷打发人去把暂时用不着的笨重物件当了应急,可他们不成!
不管是妃嫔还是皇子公主的,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不是内务府拨的?上头都是有印子的,就算打碎了还得把碎片渣滓都拼凑起来,看是完整的才能报上去,又哪儿来的倒卖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真把这些内务府记档的东西弄出去卖了,一旦流到市面上,略微懂行的都能认出来,届时不光丢他们自己的人,连圣人的里子面子也全都丢尽了。
还是皇家呢,都穷的需要老婆孩子当东西过日子了,还有什么脸面呀!
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继位呢,做梦去吧!
娘儿俩又说了会儿话,二皇子就把装有十万两银票的小匣子揣到袖笼里,匆匆出了宫。
次日一早,魏渊就做出惊人之举:他真的递折子致仕了!
皇太子心烦得很,又肿了脸,索性称病没来,这么大的事儿,四阁老也做不了主啊。老大臣致仕这种事情,那必须是得圣人亲自批准、用印的,不然没用。
杜文当时就震惊了,这魏渊对自己够狠的呀!
自己确实是一直盼着魏渊完蛋不假,可这事儿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松手的。现如今,被抓住把柄的还不是魏渊本人,而是他的弟子,他竟能这样果断的舍其自身?
致仕,还是这种情况下的致仕意味着什么?没有什么风光,甚至连死后荣宠都未必混的上,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子和徒孙挤出一条活路来。
等价交换。
斗了一辈子了,唐芽还打算再斗个十年八年的,没想到对手竟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姿态急流勇退。
其实也说不上急流勇退,因为这会儿魏党早就不成了,且袁文静又被卷入贪腐这样一种对名声有致命性杀伤力的事件中,魏党落败已成定局。
可老话怎么说来着,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任谁认命之前都忍不住要垂死挣扎一番,唐芽也早就做好了给与魏渊最后一击的准备。
可现在看来,自己这一击大约是没机会出手了。
下朝之后,唐芽照例往外走,杜文和牧清寒一左一右陪他说话,何厉与肖易生反而坠在后头,一行人瞧着就是一份儿舒坦。
还没到文武百官停靠轿子的地儿,唐芽的小厮突然迎上来,低声道:“老爷,魏大人在那边等您呐,您看咱是不是绕道走?”
如今就连没有上朝资格的不入流小官都知道党派之争即将收尾,更何况他们这些日日跟着自家主子一同上下朝的,自然明白魏渊同自家老爷的恩怨,故而有此一问。
唐芽远远的往那边瞧了眼,果然就瞧见了那个化成灰都认得的老头儿,当即摆摆手,泰然自若道:“无妨。”
杜文也道:“就是,就算避开,也得是他回避,凭什么是咱们呀。”
唐芽就笑了,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肖易生从后面赶上来,路过杜文时,也是有些无奈的摇头,道:“你呀你,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杜文还没说话,何厉就先插嘴了,道:“这算什么毛躁,三思说的不是实话么?有你这么当老师的么,从早到晚看什么都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干什么都不挑点儿毛病出来都难受!”
说完,就拉着杜文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故意赌气似的道:“走,咱爷俩儿都,不跟他待这儿酸,官越做越大,架子也越发的大了,来日我这个师兄都得叫他挑出毛病来。”
肖易生气的直瞪眼,若不是在宫门口,这会儿早冲过去扭打起来了。
就这样,他还在后头跳脚,略扯着嗓子喊道:“也不用来日,这么多年我给你挑的毛病还少吗?”
可有用吗?你倒是改啊!
牧清寒就笑,这师徒两个搭伴儿走,眼见着唐芽跟魏渊并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只相互点点头,然后就一前一后乘轿子走了,八成是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要换个地方。
肖易生就叹了口气,颇有感慨的说道:“他这么一退,老师倒要寂寞了。”
最了解自己的,恐怕还得是敌人,更何况唐芽和魏渊那是一辈子的敌人了,估计心里头揣着的对方的事儿比自己老婆孩子的都详细的多。
这就好比两个人斗鸡,玩儿的正酣呢,眼见着就要分出胜负了,可其中一个突然不玩了!闪得慌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那得多没劲啊!
已经开始觉得“没劲”了的唐芽此刻正和魏渊坐在一座茶馆的包厢里,寂静无声。
这座茶馆收拾的干净,背后又有人,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上到掌柜的,下到门口接待的小伙计,连着中间的传话跑堂的,都不是一般的有眼色。
方才唐芽和魏渊一前一后,可确确实实是一道儿来的西洋景儿落在这些人眼里,惊得他们老半天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