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而已,你怎么好像交待后事儿一样?咱们又不是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我很想随他笑,可扯了半天唇角,却笑不出来。
眼眶愈加酸涩,只得撩起千层饼似的裙摆,迅速掉脸上楼。恍惚间,听他在背后低低说了句:“小昭,其实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很漂亮……”
我脚步一滞,旋即冲进房去。
解开喜娘的昏穴,由着她渐渐转醒,我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中的影像发起了呆。良久之后,我朦胧着双眼,捻起眉笔,开始对镜徐徐描着眉骨轮廓。
有人说,女人一生最美丽的时刻,便是成为新娘之时。
而我想要成为花容月的新娘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因为或许只有那一刻,我才只是我自己,只是一个被夫君宠爱的小女子,再不是谁手中那颗棋子,再不是谁指间那枚小李飞刀。
花容月,我想我没办法许你三生了,我险些忘记,这一辈子,早已许给了别人。
可有时候想想,一辈子,也不是很长嘛!
我抹干了泪,边涂胭脂边傻笑。
既然你们非要逼的我无路可退,那我便要你们无路可走。妈的!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我是Hello Kitty了?!
第四十三章
待我涂完胭脂,喜娘终于清醒了。
欢喜告诉我,这喜娘乃是花容月以重金请来的,许是担心成亲这日人多出乱子,房里连个侍奉丫鬟也没有,只留这么一个喜娘。
我料想,该喜娘来头必定不小,且不知道是否靠得住。
茫然的扫视一圈,她讷讷问:“姑娘,方才那是……?”
我从首饰盒里摸出一只金步摇,笑道:“许是太累,您睡着了呢。”
似乎不太相信这一解释,喜娘很纠结的搔了搔头,狐疑的将我望了又望。正欲再问,有人轻轻扣了扣门,低声道:“小昭姐,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我招招手,示意喜娘前来为我绾发,“门没上栓。”
小蛮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一见着我,即刻喜笑颜开:“小昭姐姐,前两日你终日闭门休息,我还担心你的病今天能不能好呢,眼下看你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漂亮了!”
病?
这桥段可真老土。
我沉下脸,“哼”了一声:“你这死丫头,也和小青师兄学会了,前来嘲笑我?”
小蛮蓦地瞪大双眼,讶异道:“不会吧,狄木头也会嘲笑人么?太不可思议了啊!”
“是啊,他也会嘲笑人了呢。”
我若有所思的曲起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梳妆台,许久,我笑道,“不提他了,小蛮,折腾太久姐姐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先去灶房给姐姐煮碗清粥来?”
小蛮蹙起小黛眉,嗫嚅道:“可是,宣于公子一早交待我,今儿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公子身畔。就这,我还是得空偷跑上来的呢。”
喜娘一面为我绾发,一面好心提醒:“姑娘,这事儿吩咐小二一声便是了。”
我微一摇头,黯然的垂下眼睫,由胸腔逸出一声悠长叹息:“唉,一朝远嫁,往后想回娘家便难了,想喝一口小蛮亲手煮的小火清粥,怕是更难了……”
话未说完,我攥起袖口拭了拭泪。
“小昭姐姐,”小蛮眼圈红的像只兔子,皱着鼻子道,“你等着哦,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一阵狂风似的卷了出去。
望着微微阖动着的木门,我于唇角迁出一抹苦涩笑意。
敛了敛思绪,我以手作扇,兀自搁在鼻翼下扇了扇,抱怨道:“这江南福地千好万好,只有一点儿我受不了,屋里屋外的,总有那么一股潮气。”
喜娘正为我梳着发,听了这话,旋即走去窗边,推开一扇镂空小窗。
回来时,她咯咯笑道:“江南多雨,姑娘习惯就好。”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习惯也没办法不是?”我随她轻笑一声,随口道,“见婆婆这般绾发手法,应是从汴梁皇宫里出来的吧?”
“姑娘眼尖,竟教姑娘给认出来了。”
起先语气还算谦逊,见我啧啧称赞,喜娘愈发得意洋洋,“老婆子这双手,可是曾为贵妃娘娘梳过头的。金陵城多少名门淑媛求着老婆子送嫁,也得看老婆子高兴不高兴呢。”
我不由好奇道:“如此说来,您怎么会来为我送嫁?”
喜娘敛了那份缅怀当年的情思,竟是讶异道:“姑娘这是开玩笑吧,花神医千两黄金请了老婆子来,姑娘不知道?”
我登时瞠目又结舌!
难怪赵祯非要灭了花容月不可,我若是赵祯,我也要灭了他!
这世道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靠!有钱你他妈不知道给我啊?!不知道拿去行善积德啊?!随手丢出千两黄金,只为请个老妈子来为我梳头?!
实在忒奢侈,实在太廉价!
喜娘拾起一根发簪,别在我发髻上,不知死活的咂咂嘴:“瞅瞅啊,花神医送来的,可全是世间一品!且说这簪子吧,听闻是请天下第一巧匠赶制的,再说姑娘用的胭脂水粉,亦是金粉阁特制而成,怕是连宫里的娘娘、侯门里的一品夫人,也没有这般待遇……不仅如此,老婆子还听说啊,今日举国诸多酒楼、药铺等,齐齐……”
我脸黑如炭:“他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瞧姑娘这话说的,现如今,谁不知道您是花神医心尖尖上宝贝呢。”
“那倒是,金钱乃是检验爱情的唯一标准!”
我冷笑一声,定定道,“可我华小昭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婆婆,您知道么,真心是要以真心来待的,用金子浇灌出的爱情,注定不会开花结果。”
喜娘愣了下,竟是摇了摇头:“姑娘毕竟年轻,许多事儿,不懂。”
切,两辈子加一起,我他妈奔四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还是谦恭无比:“呵呵,愿闻其详。”
喜娘怅然道:“女人啊,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是跟着他餐风露宿亦是甘之如饴,可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不该因为你的体恤而感到知足……他既然爱你,自然希望给你这世间最好的,那他用金钱来表达他的爱,何错之有呢?”
我思量半天,竟是无言以对。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此乃真理。
等收拾好,时辰也差不多了,正托腮休息着,小蛮托着一方木质托盘,笑吟吟的走进来:“小昭姐,粥煮好了呢,你先尝尝。”
我微微一笑,捻起汤匙,缓缓送入口中。
“味道如何?”
“唔……”我感慨道,“许是今日心情不同,这清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放下汤匙,我从怀中摸出块儿玉佩出来,递给小蛮:“姐姐与你相识九年,今日,便将这块儿随身之玉送你留个纪念吧。
小蛮摆摆手:“这可使不得。”
我摩挲着玉佩,抬眸深望她一眼:“那,算是姐姐喝你这碗清粥的报酬,如何?”
她这才接过,甜甜笑道:“以粥换玉,小蛮赚了,多谢姐姐。”
“快过去公子身边吧,今日人多,小心伺候着。”
“是。”小蛮应了声,转身出了门。
我再喝了两口粥,正砸着嘴儿,锣鼓声由远而近的涌入耳膜。我蓦地一震,不多时,七八名美男子已在门外站定,拱手齐齐道:“恭迎夫人上轿……”
我晕,这阵仗是在迎亲么?怎么像在恭迎武林盟主啊?
喜娘将我发式上的红纱放下,与我笑道:“姑娘,吉时到了,待拜过堂,再见之时,老婆子也要称您一声夫人了呢。”
夫人……
红纱半遮视线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
喜乐声中,喜娘搀住我,一路出了客栈,上了那顶八抬凤轿。我不知大宋正常人家婚嫁各种仪式当是如何,但我们人在江湖,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不,几乎是乱来!
因为花容月是只瞎子,不便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于是策马在前之人乃是赵祯,令我颇有种昭君出塞的感觉。
如此还好,毕竟一朝帝王亲自送我出嫁,实在荣幸至极。
可是,当我看到花容月那一袭玉带飘飘的素白衣袍之后,我彻底不淡定了。待他踢开轿门,我伏在他背上,咬牙道:“喂,你是成亲还是奔丧啊?”
四周嚷嚷喧嚣,花容月悄声一句话,我却听的真真切切:“小时候,你不是曾对狄青说……你想要一匹有钱有势又可爱的白马王子来做压寨相公?”
我一愣:“是……是啊。”
他偏头,隔着薄薄红纱,轻轻啄了啄我的耳珠:“娘子,骑着白马王子的感觉,如何?”
我晕,吐血三升,直想从他背上跳下去走人。正想骂他两句,却见他白皙的玉颈此刻竟然通红一片,一路红至耳朵根儿。
他垂下脑袋,想也知道,那张艳绝天下的脸,此刻必定娇艳欲滴。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在调侃我,因为,这就是他所能理解的白马王子,这就是他以为我想要的幸福啊……
鼻子一酸,我双手箍住他的脖子,凑至他耳边哽咽道:“小花,谢谢你……”
他稍稍向后一仰头,以后脑勺磕了磕我的额头,柔声道:“只要能博娘子一笑,为夫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手一紧:“花容月,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傻丫头,这世上除了义父与你,想要为夫的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他先是一笑,再是微微叹息,“怎么办呢,十六年没有你的日子,我日复一日也不觉得闷。可如今不过与你分开两日,便已然相思成塚了……娘子,上辈子为夫是不是欠了你什么,这辈子,专程来向为夫讨债的?”
我打了个激灵,小花,若说讨债,也是你来向我讨债才是啊!
正惆怅着,花容月已经直起脊背,稍稍蹲了蹲,便将我稳稳放了下来。手被他牵住,我随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抬起头来,大红的喜字贴在正中央,春风得意楼内喜气洋洋。
可那些如花笑靥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叵测居心?
我暗暗环顾,只见李元昊人在二楼坐着,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
左边观礼众人中,赵祯长身而立,身后跟着狄青和小蛮。右边观礼众人中,玉兮禾拢袖站着,脸上挂着一丝令人胆寒的笑意。
他身侧似有两名随处,其中一人凤目髯须,若我猜的没错,应是萧朴。
思索间,司礼拖着长腔道:“一拜天地……”
花容月捏我一把,颇为不满的蹙眉道:“娘子,今天是你我大喜之日,此刻是你我共结连理之时,你能不能……心里只想着我一个人呢?”
我忙回神,不好意思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