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24页


  “许家处处针对我高家,陛下又是个耳朵软的人,身边有许氏跟着,谁知道他明日会不会又改了主意?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我来的路上,到处听到有人议论此事,心焦如焚!多拖一天,我高家声誉便要多损一分!”
  萧永嘉压下纷乱情绪,道:“我知道!但你的法子,太过冒险。不到最后无路可走,还是慎重为好。”
  高雍容垂下眼眸,敛去目中厉色,恭敬地道:“侄女知晓了。一切听伯母的安排。”


第22章
  重阳过后,那支原本暂时驻于城外的大军,开始陆续拔营,离开京城。
  许泌军府的所属军队,除少数外,大部预备明日回往荆襄。
  杨宣奉命留下,以跟进李穆的婚事。
  傍晚,军营里是忙而不乱的景象。最后的一个休憩夜晚,伙房加餐,菜多了一样肉,供酒。处处可见一片轻松的气氛。
  李穆从辕门里出来,见高桓等在那里,朝他走去,微微颔首,笑了一笑。
  高桓脸色黯淡,目光里,也再看不到从前的明朗。
  “李将军,我伯父来了,有话要与你讲。你随我来。”
  他避开了李穆的视线,低声地道了一句,转身就去,步伐匆匆。
  李穆随他到了那条饮马河畔,远远看到高峤立在河边,眺望着远山山头那轮即将沉下的落日。
  风拂动他的须发和衣角,他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李穆走到高峤身后,向他背影施了一礼:“李穆见过相公。”
  高峤未动,一直望着那落日,直到沉下山头,方慢慢转过身,望着李穆,说:“李穆,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末将不知。”
  “我在想,我于此看到的落日,应当也沉下了洛河西岸。只是,我在此看它,却不知同一时刻,洛河彼岸,看到它沉下去的,又是何人?”
  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萧瑟之感。
  李穆默不作声。
  高峤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
  “李穆,实不相瞒,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对你曾寄予厚望。你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具能力的军中将领。假以时日,必成国之大器。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要套我那一句话?你的求亲之举,令我高家、陆家,乃至许家,无不卷入其中,深受其害。你的所图,绝非做我高峤女婿如此简单!我今日叫你来,就是要问你,你的目的,到底何在?”
  李穆抬起视线,望向对面的高峤。
  “回相公的话,李穆不自量力求娶令爱,乃是出于倾慕之心。”
  他语气平淡,不见波澜。
  高峤皱眉盯了他片刻,冷笑。
  “好个倾慕!你一句倾慕,倒是极轻巧的理由,却叫当朝三大家族因你横生伤阂,彼此相猜!多年以来,大虞皇室和士族间纷争不断,内乱频频,民怨声载道,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稳定局面,三家彼此势衡,虽有相争,却也没有哪家能轻易打破平衡。此次,先有临川王之乱,再是江北大战,正是借了朝廷势衡,三家戮力,这才得以共度难关。如今却因你的这个举动,眼见三家不和。”
  “李穆,你到底所图为何?”
  高峤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
  “李穆求娶,乃是出于倾慕之心。”
  他的语调,依旧平静。
  高峤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李穆,你真以为,我高峤会拿你没有办法?倘若真叫我查证,你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我便是再爱惜你的人材,为大虞天下之计,杀你一个,不过小事而已!”
  “相公,我可问你一句话?”李穆忽然问。
  “讲。”高峤寒着脸。
  “即便没有此次李穆求娶,敢问相公,当今朝堂,陛下与三家相和之势,又能维持多久?”
  高峤一怔。
  “李穆斗胆,再问一句,相公当年北伐,为何铩羽而归?”
  高峤脸色一变。
  “李穆不过一介武夫,只知行军打仗,不懂朝堂之事。相公今日既屈尊再来寻我,因相公方才那一句对我寄予厚望,李穆便在此立誓,不管今后朝堂局势如何,相公若再有北伐之志,李穆愿为先锋,不破楼兰,誓不回望!”
  李穆说完,便退到一旁,不再开口。
  高峤似乎有些吃惊,定定地望着他。
  天际彤云重重,野地里秋风大作,黄草漫卷。远处,传来几声低沉而浑厚的军中营号之声。
  高峤仿佛这才回过神。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开口。再次看了李穆一眼,沉着脸,双手背后,迈步而去。
  李穆目送高峤背影渐渐远去,转身正要离开,高桓忽然快步走来。
  他停在了李穆的面前,盯着他。
  “李将军,我原本对你很是崇敬。但是你却叫我太过失望了。如今想来,你当初救我,或许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为难我伯父的!我……”
  他的一张面庞,渐渐涨得通红。
  “我宁可自戕,将我这条命还你,也不愿叫我伯父如此为难!更不愿害我阿姊失了良缘,以泪洗面!”
  他一个咬牙,“呛”的一声,拔出腰间所悬长剑,剑刃便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剑芒迅速地割破了他的皮肤。
  一道血痕,沿着脖颈,慢慢地流了下来。
  李穆望着他,淡淡地道:“子乐,你既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拿你的命这般威胁我,会有用吗?”
  他抬头,看了眼渐渐暗沉的天际。
  “不早了,你还是回吧。”
  他说完,从高桓身边,走了过去。
  高桓僵在了原地,慢慢地回头,见他大步而去,身影在暮色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
  ……
  李穆回到自己的营帐,刘勇立刻跟了进来,笑嘻嘻地道:“李将军,京口那边的蒋二兄已照你的吩咐,寻了个借口,将老夫人送去安全的地方小住了。也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这才几天,全京口的人都知道这事了,个个兴高采烈的。兄弟们更是比自个儿娶亲还要高兴。就老夫人一人还蒙在鼓里,半点儿也不晓得,等老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如何欢喜呢。还有,蒋二兄还说,除了上回那几个过来寻不到老夫人只好回了的人,这回又抓住几个鬼鬼祟祟的,疑心还是高家派去的。问怎么处置?”
  “放了吧。”李穆道。
  “放了?”
  刘勇两只眼睛瞪圆了。
  “蒋二兄说,那几人瞧着不像善类,应是想对老夫人不利!大家伙都很生气!”
  “放了吧。叫二兄代我护好阿母周全便可。”
  刘勇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我知道了!听说杨将军今日代将军去向高相公提亲了,高相公又亲自来寻将军,长公主便是再不乐意,将军想必也快娶到高家貌美小娘子了。就要一家人,自然不好太落长公主的脸面!”
  李穆一笑。
  ……
  秋日,白昼渐短,才不过酉时,天便黑了下来。
  天一黑,就感觉到了凉。
  营房实行夜禁,加上明日一早,大部军队就要踏上归途,今晚,士兵们早早地钻入了营帐,卧被酣眠。
  李穆歇得要晚些,独自坐于营帐内的一张简陋案几之后。
  他如今虽也被士兵称为将军了,但位子不高。虽有单独一顶帐篷居住,却无士兵专门守卫,且帐篷也旧了,上头有几道破裂的口子。
  夜风不时从口子里钻入,吹得灯火跳跃明灭。
  李穆还在读着手中的一卷兵书。
  夜渐渐深沉,秋凉愈发浓重。耳畔不时传来远处夜风吹过帐顶发出的呜呜之声,倍增了几分这秋夜的寂寥。
  李穆的案前,放着一壶酒。是杨宣跟前的一个小兵送来的。说今晚营中分酒,杨将军知他睡得迟,特意给他留了一壶,暖暖身子。
  李穆倒了一杯酒,放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翻着手中的兵书,几次伸手过去,端起酒,似要喝,却又放了下去。
  几次皆是如此。
  最后一次,他端酒送到唇边,眼见要喝之时,似又看到了书中的什么要紧之处,停了下来。
  帐外某个暗处,一只偷窥的眼,蓦然睁大。
  李穆停了一停,终于抬臂,将杯子送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他将空杯随手放在案上,继续看着兵书。
  片刻后,他似是赶到头痛,扶了扶额,放下兵书,灯也未灭,起身走到那张简易行军胡床之上,一个仰面,人就躺了下去。
  良久,他一动不动,如同睡死了过去。
  “咔嗒”一声,一块小石子,从帐壁的一个破口里飞了进来,不偏不倚,丢到了李穆的肩膀之上。
  他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
  再片刻,一个黑影,悄悄地从帐外闪身而入,无声无息地潜到那张胡床前,从身上摸出一只细长竹篓,揭开盖子。
  一条三角形的绿色蛇头,从竹篓里钻了出来,丝丝地吐着红信。
  那人屏住呼吸,将蛇头朝着李穆的脖颈凑了过去,越凑越近。
  眼看蛇头就要碰到李穆的脖颈,突然之间,李穆睁开眼睛,抬手,闪电般地一抓,便掐住了那蛇头的七寸,双指一捏,蛇颈段成两截,蛇如同被抽取了脊骨,顿时无力地垂挂下来。
  那人大吃一惊,猛地后退,转身就要出帐,却哪里逃得过去。
  李穆枕下抽出一把长剑,寒光过处,闪电般地抵在了那人的咽喉之上。
  “你何人所派?”
  李穆人也挡在帐门之前,冷冷地问。
  ……
  临拔营的前夜,营房里竟混入了奸细,意图对李穆下手。
  那奸细妄图逃走,和李穆相斗之时,引来哨兵。
  杨宣从睡梦中被惊醒,匆忙赶来,得知经过,大怒,一边安抚李穆,一边派人搜检营房,免得有漏网之鱼。
  最后几乎整个军营,都被惊动了。
  奸细虽已自尽死去,但事情却没完。
  也不知怎的,消息很快就蔓延开来,说这个杀手,应当就是高家所派。
  至于原因,显而易见,自然是不愿履行当日对着天下人所宣的诺约。
  李穆要是死了,高家自然不用嫁女儿给一个死人。
  不但李穆的营兵愤怒异常,连杨宣也极是不满。见营兵群情愤慨,纷纷要去许司徒那里为李将军寻个公道,也不加阻拦。
  天还没亮,军营骚乱的消息就传到了皇宫里,也传到了高峤的耳朵里。
  兴平帝急召高峤入宫,神色凝重。
  又说,如今京口民众也都知道高家要将女儿嫁给李穆,人人翘首期待。倘若这消息再传到京口,只怕还会酿成民乱。
  皇帝最后说,他原本体谅长公主的难处,也不愿勉强外甥女下嫁李穆。但没想到,昨夜又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问高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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