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进去,静静站在阁前。不知为何,一看到她那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里就一片柔软。她解决问题的能力、丰富的知识、睿智的头脑、古怪精灵的有趣,让他倾服而渐至宠溺。站在那里,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刘青正做示范,李植的脸上露出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的笑来,许久,这才往自在处走去。
一进圆拱门,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原来所有的小厮都在这里。李植正想喝叫,忽听一个小厮道:“……我原来那家的主人非打即骂。你们不知道,先生人可真好!那天他刚来,可能是因为赶路方便,穿了一身破旧的短褐,我以为是乱找公子攀亲的,曾对他无礼,后来公子跑出来迎他,我吓得腿都软了,心想,好不容易到了一处没人打骂的地方,这下又要被转卖了。哪知先生责骂一声都不曾,实在是……”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住了。
另有小厮附和道:“是啊是啊,先生对下人可好了,还给我们讲课,讲课的时候和言悦色,我看这天下再没这么和气的先生了。”
“何止啊,那天我给先生倒茶,他还跟我说‘谢谢’哩!我从十岁就被卖来卖去,伺候过好多人,哪个会对你说‘谢谢’,不打不骂就算好的啦。”听声音像是那叫陈三的小厮。
“是啊,先生不但对人和善,而且实在有才。你说那水吧,我喝来喝去,哪里分得出哪杯是泉水、哪杯是井水。可先生愣是随便一喝就分得出来。今天他叫我们来这里扫松树上的雪水下来,收在瓷坛里,说是最好的泡茶之水。唉,他怎么就知道这雪水最好呢?”
“这不算什么。”有一小厮压低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先生还有一身骇人的武功?”
“什么?”众小厮大为好奇,都七嘴八舌地问将起来。那天泼皮来闹事时见过刘青武功的两位小厮,都被刘青下了封口令,所以这一话一说,可算是归园的爆炸性新闻了。
那发布新闻的小厮洋洋得意道:“都不知道吧?那天天还没亮,我肚子痛,去了茅厕看看差不多天亮了,就想到后山上走走。结果看见有人一眨眼就从山脚到了山顶,我被吓了一跳,以为遇见鬼了,一下没站住,从站着的地方滚了下去,那地方陡峭,下面又有乱石,我以为没命了,谁知忽然有人一把把我拉了上来,我一看,竟然是先生。”
众小厮大约被这新闻惊住了,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陈三半晌才道。
“难怪公子给先生买来伺候他的丫头小厮,先生一个都不要呢,原来怕会吓着他们。”
“平时看先生柔柔弱弱的,哪里会像是会功夫的样子?阿平你不会是看错了吧?你们看他教那些姐姐们泡茶,那动作才优美呢!像跳舞一样,实在好看。先生长得又俊,要是不知道那是先生,我还以为是哪位神仙姐姐呢!这样的先生会功夫?阿平你是不是吹牛?”
阿平急得结巴起来,拼命发誓说他没吹牛。
这时一个大嗓门从远到近:“阿平没吹牛,先生功夫很是厉害,还指点过我们几招。好了,不要在这里议论先生,要给公子听见,有你们好看的。”
李植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茶居请的叫陈利的护院,武功不错,人也爽直,听了小厮们的议论,大声喝呼起来。当下李植听他们不再议论,这才走了进去。吓得那些小厮差点从高处掉下来。
原来他们搬来住房里的桌椅,正搭着高台,小心地从梅茶和松树梢上扫下雪来,分别装进瓷坛里。人一多就喜欢聊天,聊着聊着就什么话都说起来,谁知李植今日来得如此之早。小厮们都知道私下里议论主人是犯大忌的,当下个个心惊。
“你们背地里在议论什么?嗯?背地里乱嚼舌头,每人扣月钱二十文。”李植严声道。
看小厮们都缩回脖子开始认真扫雪,李植回过身来,遥望着留听阁,眼光复杂。
听他们夸刘青而不是夸自己,本应心里泛酸的吧?却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甚是欢喜。刘青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心头,挥也挥不去。
“刘青……”李植嘴里念着这两个字,不觉愣愣地出了半天神。
第九十章 和静清寂
刘青在留听阁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听着琴声,望着窗外翠竹,她暗自沉思:基本上差不多都可以出师了,等这里开业,就没什么事了,又可以去浪迹名山秀水了。
“先生,请喝茶。”茗和看先生正慵懒地斜靠在竹榻上,俊秀的脸上兀自出神,不觉脸上一热,把自己沏泡的茶水斟出,缓缓上前奉给刘青检验。
“嗯,投茶量甚好,只是闷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刚刚走神了?”刘青呡了一口,眼皮都不抬,问道。
“……是。”
“茶道的精神是什么?”
“和、静、清、寂。”
“我给你们取名茗和、茗静、茗清、茗寂,便是要你们心境平和、谧静、清心、安寂。如果连心境平和都做不到,怎么能沏泡出清心爽口的茶汤?”刘青抬起眼来,一一扫视四个姑娘的神情。
“茶艺上讲究三泡,一泡恰恰没过茶叶,洗净茶上陈垢,也洗净我们的心上尘;二泡去除浮躁,茶叶慢慢舒展,安静、舒畅自然流淌在我们的眼里、心里;三泡悟尽其韵,如过尽千帆,唯有心境清明。你这泡茶,却是心上有尘,怎么喝,都不是好滋味。”
“先生,我……”茗和楚楚可怜地低下头。
“你怎样?”
茗和不说话,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青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她知道这段时间这茗和、茗寂心里有些不静,是因为她。朝夕相处一个月,她又身着男装,这些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对她产生情动,倒也正常。可就是这种正常,让她无奈。
“我问你们,以后,你们要伺候的客人,翩翩公子也许很多。他们家境富裕,学识渊博,人品风流。你们当如何自处?”
四位姑娘都抬起眼来,惊异地望着刘青——这种羞人的事,先生怎么正大光明地拿来讨论?
“如果,你对他芳心暗许,他却对你无意,你又如何?”刘青的目光隐隐扫过茗和的脸。
“先生!”茗和脸上一滞,腿一软,“咚”地跪坐到地上。
“或许,他对你们予以青眼,说愿与你终生厮守,甜言密语,哄你上手,到上得手来,却又弃如敝履。这样遭遇终乱终弃,你们,又当如何?”刘青不理茗和,又问。
房里一片静寂,只听到茗和压抑的抽泣,和窗外北风“呼呼”的声音。
“最好的结果,便是他许你以妾位,要娶你进门,你又如何?”刘青眼中一冷,“你或许会想,如此翩翩佳公子,必是我一生良人。于是跟着他去,作他妾氏,作他通房,然后呢?然后在他的宅子里与他的女人相互顷轧、争风吃醋、不择手段。因为不如此,无法存活。也许你会说,只要主母宽容,也就相安无事,可是,同是女人,如果你是妻,你愿意你的丈夫对着别人掏心掏肺吗?如果你有嫡子,你愿意别人的孩子来争夺你儿子的家产吗?”
茗和的抽泣声也停了,大家都呆呆地,一动不动。
刘青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所以,必是无法共存,不是你下场悲凉,就是她下场悲凉。同是女人,相煎何急?”
“最可悲的是,你那良人,弃妻子对他的一腔情意于不顾,对你说他今世只爱你一人。而他既可弃妻,怎不可弃你?待到明天,他便又抬一位新人进来,对她说,只爱她一人;后日,又抬一位。他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到时,又当如何?”
“只有自轻自贱,才被他人所轻所贱。”刘青一字一顿,字字诛心,“想要自轻自贱,还是自尊自爱,就在你一念之间。”说完,抬脚向门外走去。
“先生!”茗寂拉住了她的袖子,“先生,寂儿要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是自轻自贱吗?”
刘青停住脚步,叹口气道:“爱无对错,也无贵贱。可是,爱却要尊严!”
“尊严?!”茗寂喃喃道。
“请守住自己的一颗心,不要轻予他人。这便是,先生对你们的忠告!”刘青语重心长说完,抽出衣袖,径自朝门外走去。
打开门,她却是一愣。只见李植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肩上全是雪,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李兄来了?”刘青摸摸鼻子,“我去看看小厮们收雪,然后过来看你写的制度。”
这段时间,刘青要求李植,写出各种规章制度,以明确的制度来进行管理,规范员工行为和明确奖惩。要求开业一年后,茶馆离开了李植也能正常运转。
李植答应了一声,看刘青穿的天青色长袍在寒风中轻轻摆动,雪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渐行渐远。他只觉那人身上仿佛蕴含了无尽的知识和力量,让自己用尽心力,也无法与他并肩同行。
陆宝成的回信前几日也已经收到,他觉得园子的取名和各处的提名都甚好,建议如果万事俱备,准备在正月十五日开业。
茶居的培训已顺利结束。自那日尖锐而又直白地说过四位姑娘的感情问题后,她们沉寂了很多,不再如平时活泼。茗和与茗寂面对刘青时,目光复杂。
刘青不想解释。
要想练金钟罩,必要先日夜自我敲打,方可有成。
陆宝成是正月十日那天到的岳阳,他带来了派人到处搜集的罗贯中的几部著作:《三国演义》、《隋唐两朝志传》、《粉妆楼》,以及与施耐庵合著的《水浒传》。
刘青看着手中陆宝成递给她的书稿,神情黯然地静坐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何等缘故,世上的大文豪,无论古今,无论中外,基本上很少有在生前就能得到人们承认的,往往晚景凄凉。中国四大名著的作者,莫不如此。
就在刘青如今所在的两年前,即公元1400年,七十岁的罗贯中,逝世于卢陵。这位老人,外号“湖海散人”,在颠沛漂泊的一生中,完成了他的巨著。当他以六十几岁的高龄,于洪武十三年从杭州千里迢迢来到福建建阳这个出版业中心,希望能出版自己的作品时,等待他的,却是失望!几年后,罗贯中悄然去世。
而施耐庵几乎和罗贯中一样,也是一生浪迹江湖。到了晚年,本想平淡度日。不想《水浒》成书后不胫而走,传入宫中,朱元璋见之曰:“此倡乱之书也,此人定有逆谋”,下令将74岁的施耐庵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