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和夏夫人请安。
裴舒凡的两个孩子楚谦益和楚谦谦,便是养在裴老爷和夏夫人的正院里,由两位老人家亲自照看。
楚谦益已经六岁多,进七岁了。楚谦谦也有三岁多,快四岁了。楚谦益早在两三岁,裴舒凡还活着的时候,已经由裴舒凡给他启了蒙。如今在裴老爷的亲自教导下,已经念了十几本书,认了几千个字。
裴老爷本来还想让楚谦谦一起跟着楚谦益开蒙念书,被夏夫人死活拦住了。
夏夫人一直后悔当年让大女儿裴舒凡跟着几个哥哥一起习练经史子集,凡事都念着大局,做人做事,都不像女人。又因为朝堂政争,结了一门不上道的亲事,连累她英年早逝,实在是悔不当初。如今自己的小孙女楚谦谦,可是不能再步她娘亲的后尘了。
裴老爷暗地里试过楚谦谦几次,发现她聪明机敏不比裴舒凡小时候差。两个孩子都有裴舒凡小时候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夏夫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让谦谦做一个略微聪明些的小女孩吧。朝堂毕竟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再强又怎样?――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沈氏来到裴老爷和夏夫人的上房堂屋里,垂手侍立在堂前右手的方向,等着夏夫人从里屋出来。
跟往常一样,两个孩子已经早早起身。楚谦益去了专门给他备的书房里,已经念了半个时辰的“空心书”。楚谦谦腻在夏夫人的房里,正叽叽喳喳地跟夏夫人说着她昨夜做的美梦。童稚清亮微微带些笑意的嗓音从里屋传出来,连一向严肃的沈氏都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夏夫人拉着楚谦谦的手从里屋出来,看见沈氏如同往常一样,在堂屋里侍立着,对她点头笑道:“多亏了你,每天都过来得这样早。”
沈氏忙过来帮着给夏夫人端漱口茶,又帮着将椅垫整了整,服侍夏夫人在堂上的太师椅上坐下,笑着道:“娘太客气了。这是媳妇应该的,再说,今日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要过府来探望益儿和谦谦,媳妇紧着让人将府里内外都打扫了,免得贵客上门,丢了咱家的脸面就不好了。”
楚谦谦看见沈氏,大叫一声扑到沈氏怀里,大声道:“大舅母早晨!――大舅母,谦谦昨儿做了个梦……”叽叽喳喳,又把她的梦说了一遍。
沈氏握着谦谦的小手,耐心地听她说完,赞赏道:“谦谦的梦真好听!――下次再做了这样的美梦,可不要忘了大舅母哦?”沈氏没有女儿,只有儿子,把谦谦当了自己的小女儿一样疼爱。
谦谦使劲地点点头,又从沈氏身上下来,偎到夏夫人身边。
夏夫人搂着楚谦谦亲了一下她白皙粉嫩的小脸,微翘了嘴角,道:“真没想到,益儿和谦谦居然投了镇国公夫人的缘。”上一次宁远侯继室裴舒凡及笄礼的时候,那时还是未出阁姑娘的镇国公夫人贺宁馨,便挺身而出,为夏夫人的嫡亲女儿裴舒凡仗义执言,让夏夫人对她的印象十分之好。
“上一次,谦谦居然管人家未出阁的闺女叫‘娘’,若不是人家真正大家气度,不与孩子一般见识,两家就要结仇了,更别说正常走动。”夏夫人叹息一声,想起自己的两个外孙。外祖家再好,也弥补不了亲娘不在的遗憾。
“那位镇国公夫人还是贺大姑娘的时候,媳妇见过一次,说话做事着实爽快大方,跟咱们大姑奶奶品格儿极像。谦谦叫人家‘娘’,也不是没有由头的。”沈氏轻笑,看着夏夫人将漱口茶含在嘴里,又拿了个镏金小铜盂过来接着,看着夏夫人吐了出来。
这漱口茶里有薄荷。早起拿猪鬃牙刷沾青盐擦了牙之后,再用漱口茶,能祛除昨夜胃里的浊气。
楚谦谦对这些也是看熟了的,她自己早就擦了牙,也用过漱口茶,才到夏夫人房里来,所以并不当一回事,自顾自爬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用起桌子上摆着的一碟点心。这是她专用的早食。
裴府的早食,一般都是细面包子和粗粮稠粥。楚谦谦早上不喜欢喝粥吃包子,经常不吃早食。夏夫人绞尽脑汁,让厨房的人拿牛奶和了粗粮做出各种拇指大小动物形状的小点心,里面包上一点肉馅,给楚谦谦当早食。
一碟动物夹馅点心早食没有吃完,外面的婆子已经过来回道,说是镇国公夫人的车到了,此时正在外院换了轿子,往二门上来了。
裴舒凡已经过世快三年了,裴家的人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不把她的名字当作禁忌一样从不提起,而是经常挂在嘴边,就好象她从未离开这个世上,只是去别家做客一样。
夏夫人现在听了大女儿的名字,也不像以前一样淌眼抹泪地,如今只是抿嘴一笑,道:“这位镇国公夫人真是有趣。也不知是真疼咱们益儿和谦谦,还是别有所求。”
他们裴家跟勋贵很少来往。除了姻亲宁远侯府,跟别人几乎连招呼都不打,而镇国公简飞扬倒是一个例外。因为裴家的三少爷裴书礼两年多前蒙圣恩,从文职转为武官,调到了中军都督府任从五品的经历。镇国公简飞扬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正是他的大老板。
裴书礼在中军都督府待了两年,耳濡目染,听得最多的人和事,都是同镇国公简飞扬有关,不由对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但是已经建功立业的国公爷十分钦佩。每逢初一十五休沐的时候,他带着一家大小回到裴府里,都要对镇国公简飞扬赞不绝口一番。因此裴家的人,对简飞扬还是颇有好感。后来又晓得对裴舒凡有恩的贺御史的大姑娘嫁给了简飞扬,就对镇国公府更是不同一般。
因此贺宁馨的帖子一送到裴府里,裴家人便立刻回了帖子,邀请她隔日就入府探访。一般的人家,就算递了帖子,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排上入裴府做客的机会。
贺宁馨坐在裴府的轿子里,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快有三年了,她终于又正大光明地回到了这个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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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嗦一句,俺觉得宫斗和宅斗不一样。宫斗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就像那句老话: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宫斗就是“窃国者”,宅斗就是“窃钩者”。
第十九章别后重逢下
贺宁馨的轿子到了二门上停了下来,两个抬轿子的婆子退了开去,贺宁馨自己的丫鬟扶风和扶柳从后面赶上来,帮她拉开轿帘,将贺宁馨扶了出来。
二门上传话的小丫鬟一个去给贺宁馨行礼带路,一个已经飞一般地抄了近路,去夏夫人的上房报信去了。
“老夫人、大少奶奶,镇国公夫人到了二门了。”那小丫鬟腿脚灵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进了夏夫人的院子,来到堂屋门前回报。
楚谦谦吃完了早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夏夫人怀里发楞。
听见那小丫鬟的通传声,楚谦谦想起昨日听到大舅母和哥哥楚谦益说的话,从夏夫人怀里挣出来,落到地上,问道:“镇国公夫人是谁?”
沈氏笑着抚了抚楚谦谦头上黑黢黢的丫髻,道:“就是上一次谦谦认错了的那位姨姨。――谦谦今日可不能再认错人了!”
楚谦谦也才三岁多,隔了快半年的事情,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很疑惑的样子。
夏夫人含笑看着她,也不去提醒她。
贺宁馨到了夏夫人的正院,极力稳住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摆出一幅极自然的样子,慢慢往台阶上走去。只有在两旁扶着她的扶风和扶柳,才能感觉到夫人的热切和激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眼去,都在心里纳闷,夫人跟裴府的两个孩子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会这样激动?
夏夫人和沈氏在屋里,看见一位穿着浅紫色襦衫、玉白色绣裙的女子缓步走进来。她从外面逆光而来,身姿款款地走上前来,对着夏夫人和沈氏裣衽深行一礼,夏夫人和沈氏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女子,走路行礼的姿势居然像足了裴舒凡当年在家时候的样子!
夏夫人对贺宁馨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忙走到贺宁馨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含笑道:“镇国公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贺宁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顺势直起腰来,抬头仔细端详着夏夫人的面容道:“夏老夫人叫我宁馨就是了。――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妄自尊大。”
娘真是比以前老了许多。贺宁馨看见夏夫人头上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脸上的法令纹也越发得深了……
沈氏拉着楚谦谦的手,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见状也对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转过头来,先对着沈氏拉着的楚谦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才看向沈氏,同样还礼道:“沈夫人。”
三人厮见过了,夏夫人又让丫鬟给贺宁馨上了茶,彼此寒暄过后,便吩咐道:“将益儿叫过来,顺便跟老爷说一声,说镇国公夫人到访,让老爷过来见见客。”
贺宁馨立即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大礼。裴老爷贵人事忙,就不用麻烦了吧。”虽然她也很想见见自己前世的爹,可是如今这个样子,她怕自己忍不住,会露出破绽。――三朝首辅裴立省人称“老狐狸”,其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夏夫人和沈氏只当贺宁馨因为是文官家里出来的姑娘,礼数上比勋贵武将家里的姑娘要齐全些,就没有想到别处去。见贺宁馨坚辞,夏夫人只当她客气,笑眯眯地抬手让她坐下,道:“我们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整日里无事,不过是教教我们的外孙了事。不麻烦,不麻烦!”
外面的婆子见沈氏做手势让她们去请老爷去,便派了一个人去右厢房的书房请裴老爷和孙少爷过来。
裴立省刚考完了楚谦益的早书,见他背得一字不差,又考问了他几个问题。虽然答得不算特别周全,可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裴老爷的大儿子,中过状元的裴书仁像楚谦益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答不出这样好的答案。
“老爷、孙少爷,镇国公夫人到访。夫人请老爷带着孙少爷过去坐坐。”那婆子在书房门外回道。
镇国公夫人今日要过府探望楚谦益和楚谦谦,裴老爷也是知道的。捻须沉吟了半晌,裴老爷决定还是去会一会这位镇国公夫人。
楚谦益却是知道,这位镇国公夫人,就是当日在宁远侯府帮他娘亲仗义执言的那位贺大姑娘。楚谦益对她的印象十分之好,听了仆妇的通传,一颗心都飞过去了。裴老爷沉吟的时候,楚谦益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已经坐不住了。
看见楚谦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裴老爷嘴角微翘,道:“也罢,我和益儿一起过去吧。”又问楚谦益:“饿不饿,要不要吃了早食再过去?”
楚谦益巴不得一声,哪里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