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采集器终于开始有了细微的波动,远处隐约能看见微许灯光和高楼,有城市的影子了。
陆必行想了想:“图兰卫队长其实是……”
林静恒没吭声,一路走过来,能量采集器跟死了一样,傻子也知道图兰是诓人的了。
“……其实是受我之托,帮我约你出来。”陆必行虽然是被强买强卖的,但作为既得利益者,还是一咬牙,仗义的把锅背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林静恒一眼,“林,生气了吗?”
林静恒一分钟没说话,随后答非所问道:“快到了。”
陆必行猛地一抬头。
林静恒:“下不为例。”
陆必行突然把头扭向车窗外,看见车窗上自己那张压抑不住傻笑的脸,为了保持气质,足足调整了五分钟,才把眉眼归位。
然后他三下五除二地摸出个人终端,鼓捣了片刻,他手腕上闪了一下,加载条飞快划过,一个虚拟屏幕跳了出来,一副型号古老的卫星网络地图展开——蹭网专家蹭上了城市内网。
陆必行吹了一声口哨,炫技似的把信号同步给林静恒:“三秒半,破了我的个人记录。”
他戳戳点点,兴致勃勃地翻查起城市信息:“这地方叫银河城,常住人口三百多万……有核心商圈和特色美食!林,你喜欢巧克力煎饼吗?”
“……什么玩意?不。”林静恒把车速降到正常老爷车的水平,又摸出了一根烟,塞住嘴,有点发愁地想:这小子才华横溢,就是长不大。
他一手虚虚地搭上机甲车里伪装用的方向盘,缓缓地把车开进“银河城欢迎你”的公路入口。不知是不是他气场太强,刚一通过,欢迎牌上的霓虹灯就“噗嗤”一声灭了,上面冒出了小青烟。
“还有赌场……不是说货币信用体系崩溃了吗?他们赌什么?林,你猜他们现在用什么当货币?”
一个哲学史上亘古的问题走进了林将军时刻繁忙的大脑。
“我在哪?”他心想,“我为什么会在这?”
在第八星系,找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是不可能的,启明星其实还不如北京β星,只是强在气候好一点,没有没完没了的冬天,因此看上去更有活力一些。
所谓的“核心商圈”,其实是一堆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周围布满了私搭乱建的小棚子,棚子里有一些路边摊。没规没矩的建筑里出外进,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泛着生活污水与垃圾,和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相当销魂。
一个小机器人操着破铜烂铁似的嗓子来回喊:“三根营养针换一千元‘街票’,外来的客人到这排队!傍晚酬宾,三根营养针,享受整个夜晚的服务!”
林静恒背着手围观片刻,发现这小小的街区组成了一个原始的经济共同体,外来者用营养针换一种代金券点数,把点数支付给商户,商户再和街区结账,兑换成营养针,省得营养针太贵,小生意找不开。
陆必行已经把三根营养针塞进了机器人肚子,机器人“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片刻后往陆必行的手腕上发射了一道光,一千元的“街票”就算转到他手上了。
“我请你。”陆必行说着,对面突然有一帮推着手推货车的小贩经过,为免在窄巷中被冲散,陆必行一把抓住了林静恒的手,感觉那只手下意识地轻轻往外抽了一下,随即把他拉了过去。
旁边楼上泼下一盆水,正好洒在陆必行方才站着的地方。
林静恒:“小心点。”
第70章
陆必行把空着的那只手塞进嘴里, 仰头吹了一声拐着弯的长口哨, 楼上方才泼水的窗户里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人影,隔窗窥视。
陆必行就很自来熟地冲人家喊:“别躲, 我都看见你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长得这么一表人才, 你们就拿这种没诚意的套路圈我?一点区别对待都没有,帅哥的自尊心都被你们伤透了!”
周围传出一阵窃笑, 楼上的窗户打开,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探出头来,笑得花枝乱颤, 一看就不像做正经生意的。
“笑什么?”陆必行闹着玩似的一挥手, “赶紧赔礼道歉, 扔两包烟下来!”
窗户后面闻声,挤出了更多的脑袋,有男有女,有直毛的, 也有卷毛的, 放眼一看, 五彩斑斓,这些人大多衣衫不整,搔首弄姿,他们你推我搡,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凑了两包杂牌烟, 从楼上扔下来,砸到陆必行怀里。
从地球时代到新星历,“烟酒茶糖”就和人类历史一样悠久,有添加了各种黑科技、昂贵得不可想象的产品,也有传承历史,粗制滥造的手工烟卷。烟盒上的广告画是个俏皮的男人,一扭八道弯地站在那,冲外面的人挤眉弄眼,里面装的是第八星“特供”的劣质烟草,隔着包装都能闻到很呛的焦油味,辛辣非常,烟头的纸卷还有没粘结实的,颤颤巍巍地翘了个小尾巴。
陆必行接了烟,学着烟盒上男人的姿势,摆了个造型,冲楼上的莺莺燕燕们一挥手,拉起林静恒继续往前走:“不客气啦!”
被敲诈了两盒烟的群莺们看他懂事又讨人喜欢,集体冲他飞了个吻。
林静恒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才不显得刻意,十分心不在焉,旁观了全场,刚开始还以为陆必行这个星际死宅在启明星上有熟人,后来被陆必行塞了一盒烟,他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走出了大约有一百米,这位来自沃托的林将军才回过神来,皱眉问:“等等,刚才那是敲诈卖淫团伙吧?”
鱼龙混杂的闹市里,一些看着非常正经的小楼,往往是隐藏在其中的红灯区,这种小楼的成员资质不佳,有些人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利索,看着非常倒胃口,因此卖笑卖身都不怎么畅销,只好以敲诈和碰瓷为生。
套路通常是这样的——先找人拿盆水在窗口等着,看见有疑似肥羊的从底下经过,就把盆里的水往下一泼,过路客无端造此“天谴”,当然得讨个说法,然后楼里就会打着道歉的名义、或以“进来烘干衣服”之类的借口为由,把人拖住骗进来。
再然后,道歉和慰问就会变成“灌酒失足和仙人跳”三位一体套餐,保证能刮下“棒槌”们身上最后一分油水。
陆必行回头看了林静恒一眼,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没憋住,笑出了声:“将军,你这反应不是慢了半拍,是慢了半部歌剧啊!”
林静恒:“……”
他今天思考了一路“从哪来到哪去”的问题,被哲学魇住了,从开车出了基地,就十分不在状态,半个脑子都在放空,一不小心放太空了,居然没注意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
陆必敏锐地从林将军沉下来的脸上读出了他此时的心声——放肆,找死吗?
“哎,别别别,走都走了,哪有特意回去找人麻烦的道理?”陆必行伸开双臂,乐不可支地拦住他。
他现在看林静恒,可以说是相当不理智,戴了好几层荷尔蒙凝结的滤镜,看他骂街也可爱、损人也可爱,连那一脸反社会的杀气腾腾,都能牵强附会地找到可爱之处,审美大幅度跑偏,像个神经病。
“今天他们那一个楼里,肯定有人福星高照,因为将军走了个神,稀里糊涂地捡了一堆狗命,这是什么?这是锦鲤一样的运气啊!快把刚才给你的那盒锦鲤烟揣好,可遇不可求……哎,你看,那居然还有个算命的,赶紧趁鸿运当头,讨几句好听的话!”
破棚子下坐着个包头巾的老头,佝偻得像个句号,面前摆着张瘸腿桌,桌上是一张神神叨叨的八卦图,八卦图一角压着一副被老鼠啃过的塔罗牌,老头脑袋上顶着块霓虹的牌子,写道:古法命运占卜。
陆必行探头冲算命摊的老头喊:“爷爷,围观命运多少钱一次?”
老头冲他比了个手势:“街票二十个点。”
“给你一百个,我们要看好看的。”陆必行在个人终端上戳了几下,一百点跳到了老人身边的计价器里,他双手抓住林静恒的肩,把他往前一推,“给这位先生看!”
老头在这摆摊不知摆多久了,瘦得皮包骨,生意也并不兴隆,计价器上一直只攒了二百多个点,不料横空冒出了陆必行这么个冤大头,累计的点数正好够他换一支能支撑数月的营养针。
老头大喜过望,双手捧起他那一打破牌:“这位先生,请抽一张牌,放在拥有宇宙神秘力量的八卦中心。”
林静恒:“……什么玩意?”
陆必行得寸进尺,飞快地凑过来,抓着他的手抽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牌。
算命老头收了钱,表演得尽心尽力,他迅速把纸牌扣在手心里,“嘤嘤嗡嗡”地念了一段长经,很争气地忽悠说:“这位先生,我从牌面上看到了您辉煌的未来,我看到您摒弃疑惑、穿越迷雾、回归真实自我,您将终于获得命运赋予的力量,不破不立,找到您毕生都在追求的答案。愿所有的神明保佑您。”
林静恒明知道老头在胡说八道,可是听到“摒弃疑惑,穿越迷雾,回归自我”一句,心里忽然倏地一动,仿佛有一根生锈的琴弦,空置良久,被微风轻轻吹动,发出喑哑的和弦声。他抬起头,一瞬间想追问一句“我毕生追求的答案是什么”,结果算命老头迎面给了他一个谄媚缺牙的笑。
林静恒:“……”
他不置一词,转身走了。
陆必行嬉皮笑脸地追在他身后问:“听完开心了吧?将军,笑一个。”
林静恒回手按在他脑门上,把这噪音源推后两步,插兜走了。
老头攒够了救命钱,千恩万谢地站起来送他们,陆必行回头跟他挥手时,算命老头摘了帽子,露出一头迎风打颤的白发致意,直到两个人走远,他才重新坐下,用哆哆嗦嗦的手翻开方才林静恒抽走的那张纸牌。
古地球时代,塔罗占卜文化曾经如流星般兴盛一时过,后来被一大帮坑蒙拐骗的半吊子们胡搞,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传承可言了,算命老头手上这套纸牌,是早年花了五块钱在地摊上买的,是个塔罗版的“方便牌”,拿这玩意坑蒙拐骗,完全不用背熟塔罗牌厚厚的说明书,只要按着牌面角落里的小字随口忽悠就行——每张牌代表什么,他们偷懒地用一个词概括了。
算命老人扒开昏花的老眼,把脸贴在牌面上,看清了右下角那一行几乎要融入画里的小字,写着——
“塔:在劫难逃。”
晚风吹来,算命老人哆嗦了一下,抬头张望林静恒他们走远的方向,见那两个人已经拐过了一个路口,看不见了,于是挣扎着站起来,收了摊,去兑换救命的营养针了。
“凯莱星上也有这种夜市,”陆必行跟人换了几个橘子,一边走一边剥,“里面也是各种坑蒙拐骗的,套路都差不多,不懂行的肥羊进来凑热闹……比如你这样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