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锦  第71页

就是此人,他平素很少出门,尤其是白天”,他顿了一下,笑容又加了一分,“公子瞧着这里可还行?”
“你这屋子倒是不错,不过本公子生性好洁,最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喜欢不干净的人,包括以前住在这里的”,年轻公子薄薄的唇微微上扬,“那个人身上不会有什么病吧,还有啊,他在你这里住了多久?要是太久,我可就不要咯。”
“不久不久,绝对不久”,中年男子慌忙摆手,“他是三月来的,也就半年多一点儿的时间,一点儿也不久。”
“你可不要诓骗本公子哦。”年轻公子闲步走到天井,“我可是会去打听的。”
“您尽管去打听”,中年信誓旦旦地道,“他本来是付了一年的房费,可有一回晚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了,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说到这里,他不由给了自己一嘴巴子,那人成日里剑不离手,一看就知道是个江湖客,他自租了这屋子,从来没有出去超过一日的,可这回一连许多日都没有出现,他就寻思着估计是被仇家追杀逃命去了,所以行李也没收拾,就连留在屋子里的上百两银子也没带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谁见了不动心,更何况是人家自己丢下的,不拿白不拿,所以他就悄悄藏了这些银子,还挑走了几套好衣裳,其余不值钱的就全当做垃圾扔掉了。
“这些本公子不想听”,年轻公子操起手,走进上房,“我只问你,他身上有没有病,尤其是那种会传染的病?”
“没病没病,绝对没病”,中年男子一脸诚挚,“他身体好着呢,不瞒公子您说,他是个江湖人,日日剑不离身,绝对没有什么会传染的病,您六日前不是还见他出门了么。”
“是么?”年轻公子满眼的狐疑,“那这屋子里怎么一股子药味儿。”
中年男子抽了抽鼻子,不由暗道,自己都打扫的这么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药味儿,这人属狗的吧,面上却笑呵呵地道:“呃……是有一点儿小毛病,不过绝不会传染,这个我敢保证,他的药都是从对面街上的杏林药铺抓的,您可以去问问。”
年轻公子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凌空抛给中年男子:“有病的人住过,本公子是不会住的,这锭银子赏给你了。”
中年男子慌忙将接过手的银子塞进袖子里,点头哈腰地谄笑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年轻公子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一径转身离开了。
他走到对街,取过系在杏林药铺旁柳树上的一匹枣红色大马,一蹬铁镫,便翻身上了雕鞍,手中鞭子一扬,马儿绝尘而去。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马儿希聿聿一声嘶鸣,前腿高高抬起,便稳稳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旁。
马上的年轻公子一跃而下,沿着一人宽的田垄疾步走去。
彼时,田垄两旁的麦田已经空了一大半了。
还是那座朱漆剥落的长亭,亭子里的人也还一身沾满污泥的粗布直裰,正一脚踏在坐凳上剔牙,见到来人喊他“蔺羲钦”,也只掀了掀眼皮。
年轻公子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撇嘴道:“你倒是悠闲自在,我为了你的事,你瞧瞧,我新裁的衣裳……”他将袖子上的一道长破口举到蔺羲钦的眼皮底下,“很贵的!”
“你老爹家财万贯,再买一件不就完了”,蔺羲钦不耐烦地推开他手,“打听到什么了没?”
“有我裴夜出马,就算你要问袁耀宗昨天晚上跟哪个小妾睡觉我也能给你打听出来”,裴夜扬了扬眉,“你不是让我打听那三个杀手么,其中一个,就是被你检查出来患有疥癣,还根据他身上敷的要弄清了药方子的那个,我打听了,这药方子确实是出自杏林药铺,而且根据药铺掌柜的线索,打听到了他原来的住处,听出租屋子的那个老头子说,他是三月份来的,其他两个我也打听过了,他们的住处散落在长乐街周围。”
“长乐街……”蔺羲钦若有所思地道,“古玉斋……”
“对,九味居也在那里,那条街就这两家店铺最有名”,裴夜补充道。
“还有呢?”
“你说梅荨来京的时间啊”,裴夜操着手道,“不用打听也知道,她是三月份来的啊,话说我还没见过她呢,听说她还是个大美人呢。”裴夜搓了搓手。
蔺羲钦眼底忽的掠过一抹雪芒,而后冷哼了一声:“的确是个大美人,不然,怎么会把蔺勖那个臭小子的魂也给勾走了。”
“他怎么啦?”裴夜凑到蔺羲钦跟前,好奇地问道。
“那个兔崽子住到梅府去了”,蔺羲钦鼻孔冒着粗气。
他话音还未落,忽的感觉面前一阵疾风刮过,抬眼一看,裴夜已经一溜烟的跑了,还丢下一句话:“我去看看蔺勖。”
蔺羲钦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收回的瞬间,面色也已敛紧。
梅荨,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九十五章 罗网

层层铅云隐在墨似的天际里,悄悄地将整片星辰吞没殆尽了。
热闹了一天的长乐街也终于安静下来,街道两边的铺子都已关门闭户,黑洞洞的,好像已经在深夜里沉睡,连门口挂着的一对儿暗黄的明角灯也是乍明乍暗,如两只瞌睡的兽眼,但西街一家装饰的韵致典雅的铺子却还在亮着幽暗的火光,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诡谲。
蓦地,铺子外头疾速地掠过一抹纤细的黑影,惊得光影一阵摇曳,里头的人似乎警觉性很高,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他右手笔直一伸,手腕轻旋一个好看的弧度,搁在大理石心书案上的一把长剑便轻巧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他身子凌空一旋,案上一盏油灯,火焰随风斜斜一拉,便瞬间熄灭了,屋子里登时被漆黑包裹。
外头的那抹黑影借着街上朦胧的火光疾步闪到一人高的雕花窗下,双膝微屈,便身轻如燕地从窗户上蹿了进去,可双脚还未落地,眉心就已感到一股寒冷的杀气直扑面门,她侧身一避,右手举剑一架,便挡住了杀气腾腾的一剑,左手轻拉面罩,露出了隐在后面的一张倾国容颜,同时,一声斩冰切雪的声音也低低响起:“刘叔,是我。”
这个声音十分熟稔,刘掌柜忙收起长剑,一面回鞘,一面诧道:“三小姐?”
舞青霓在苏家排行第三。
“你怎么突然来了?”刘掌柜重新点起案上的油灯。“是小姐吩咐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来的”,舞青霓颀长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浮现,即使穿着墨色的夜行衣,也十分卓尔,她瞅了瞅跟他同样装扮的刘叔。面色微敛,“你是要去顺天府么?”
刘掌柜面露踌躇之色。
“我都知道了”,舞青霓搁下手中长剑,一径坐到旁边的鸡翅木玫瑰椅上,“消息是从我那里传出去的。昨晚一个叫裴夜的人跟一些京城的公子哥来我坊子寻香,吃了些酒。就把蔺羲钦勘验那三名杀手的事吐露了出来,他说其中一个患有疥癣,还敷过药,他根据上头的药粉还原了药方子,然后按药索骥。最后查到了大柳街。我暗中派人打听过,这个裴夜与蔺家确实交往甚密,先前蔺勖曾经妙手回春救了他父亲的命。”
“裴夜……”刘掌柜思忖道,“他父亲是桓平侯裴之庆么?”
舞青霓微微颔首,面冷如霜,平素的娇慵柔媚之态荡然无存:“裴夜时常流连花坊,之前最喜欢去折香居,止云死的那晚。他就在场。”
“眼下他们已经查到古玉斋了,我还收到消息,明天一早蔺羲钦要再勘验一次尸体”。刘掌柜额上挤出三道深纹,“我怕他们会查到三人的亲属身上去,他们的亲属之前一直安顿在广陵琴院,要是被他们查到,小姐与梅家就暴露了。”
“所以你才想去顺天府毁尸灭迹?”舞青霓锁住他的脸冷冷道。
刘掌柜不由垂下了双眸。他深知这样做很冒险,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梅家与小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眼下蔺羲钦他们一定有所防范,如果派其他人去。自爆毒药估计是不能成了,到时候他们经不起严刑拷打。一样会供出自己与梅家,倒不如自己去,一来他武艺高强,二来即使被擒,他也知道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小姐的,就算是用刘小挚和妻子的性命相要挟。
舞青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淡淡滑向案上的油灯,灼灼热焰却融化不了眸中的寒意:“你以为你被擒了,只要一句话不说,梅荨就安全了?刘小挚与刘婶都住在梅府,你与梅荨公开的关系是因梅家生意上的缘故,你被擒了,梅荨撇的清么?”
“三小姐,你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舞青霓默了片刻:“梅荨知道么?”
“小姐还不知道”,刘掌柜摇摇首,“只前日晚上传了消息,说蔺羲钦已经勘验了尸体,但没有什么举动……这都是我办事不利,我不想让小姐费神,刘小挚那边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不要把这些消息传到小姐耳朵里。”
“刘叔,你做的对,但是顺天府你不能去。”
刘掌柜默然片刻:“那……”
“我去!”舞青霓起身,提起案上长剑,稳稳地执在手中,坚定似剑刃的眸光凝住了刘掌柜滑到嘴边的话,“我跟你一样,是不会出卖小珏的,而且我被抓了,他们怎么都怀疑不到小珏和梅家的身上。”
“可……”刘掌柜想起了上回舞青霓因钱通宝的事被抓入诏狱的情景,眯着眼道:“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小姐交代啊?”
“刘叔,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舞青霓睥睨一笑,满屋子的金玉都瞬间失了光彩,“他们想要抓我,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拉起面罩,转身便走了。
刘掌柜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带着一股难以言说之意,这让他的心内隐隐不安。
漏下三鼓,马滑霜浓。
顺天府衙的朱漆大门外,一胖一瘦两名兵丁佩刀站着,夜风拂过,卷起他们的袍角上下翻飞,他们不由紧紧抱起了双臂。
“我怎么觉得今儿晚上这么冷呢?”胖子牙齿打着架。
“你身上的肉那么多,摔一跤都不痛,还怕冷啊”,瘦子揶揄道。
“肉多,受的风也多,当然冷咯”,冷不丁地感觉头顶有黑影迅疾掠过,胖子瞳孔瞬间放大,抬头朝黑沉沉的四处瞧去,“你说天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啊。”话音刚落,府衙左侧的竹林忽然莎莎作响。
“有鬼!”瘦子忽的指向竹林深处,状似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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