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锦  第70页

身执了一礼:“梅小姐,在下蔺勖,冒昧一见。”
“蔺公子请坐”,梅荨回执一礼,待客人落座后,自己方坐在了上首,“我这里别的不敢说,茶却是人家府上不常见的,这是现年苏州来的雨后龙井,烹茶的水用的是霜降那日从菊花上采的霜露,公子不妨尝尝。”
蔺勖温煦一笑,执起茶盅浅啜了一口,又重新搁到了茶几上,其间并未说一句话,眉宇间的郁色却越来越浓。
梅荨见他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先道:“公子前来府上,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在下是一介郎中,别无所长,只有一手医术勉强拿得出手,上回在庄子上遥见小姐一面,觉得小姐身染痼疾,所以特意带了药箱过来,想为小姐请一脉,不知小姐可否方便让在下一瞧。”蔺勖与他的哥哥截然不同,说话的时候,眸子是温雅的,让人倍感亲和,或许这就是医者特有的魅力吧。
梅荨知道他医术精湛,眼下蔺羲钦是敌是友还分不清,若是被他瞧出自己的病症不是所谓的梅家族病,而死身中剧毒,不知会不会牵累梅伯父。她抿唇浅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梅某确有不便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梅小姐,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蔺勖眼中难掩急色,“我是一名大夫,不懂得朝廷权谋,我是自己来的,家兄并不知情,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请一下脉而已。小姐你的病情似乎有恶化的趋势,若不及早诊治,怕……”
“怕会不久于人世么?”梅荨淡淡一笑,旋即卷起右边的袖子,露出了臂上三根入肉九分的银针。
而蔺勖看到的却是上头那块半月牙状的伤疤。


岁月仿佛一下子就被翻了回去。
难怪她看起来如此面善,原来她竟是三叔的女儿珏妹妹,苏氏一族近乎灭门,没想到三叔尚有骨血遗留人世,上苍垂怜,竟让他们骨肉天涯再见。
蔺勖认得这块伤疤,也是机缘巧合。
今人犁田古人墓,世事沧桑,如今再见故人,他心内登时如翻江倒海,万语千言,都只化作两行热泪。
蔺勖眼前一片朦胧,他忙转过身,拭去满心酸楚。窗外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逆光拖成一道长长的剪影。
他的眼睛很明澈,掩盖不住一丝一毫的悲戚,梅荨静默了片刻,待他重新转回身子,坐到圈椅上时,她方轻轻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无妨,让小姐见笑了”,蔺勖眼中的泪已拭干,“方才看见小姐臂上的针法,不禁令我想起了家母,所以才一时失态。家母在世时也是终年缠绵病榻,生死关头时,家父打算给她用三关封穴以延续寿命,可却被家母拒绝了,她说此生被病痛折磨的已经够苦了,用此法也不过将她的痛苦延长而已,既然天不假年,又何苦逆天而行。”
“令堂慧眼看透尘世,是梅某万万不及的”,梅荨垂眸,望着茶中浮浮沉沉的香茗。
“小姐既用到此法,想必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难关头”,蔺勖默了片刻,“不瞒小姐,我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但说无妨。”
“小姐应当也知道,在下的医术始终屈居在陆旷之下,作为一名杏林中人,自然想要名扬天下,夺得这天下第一的神医誉名,所以,小姐的病若是能在在下手中医好,那……”
梅荨不由一笑:“原来你是想拿我做试验,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太医院就职了么?”
“御医之职在下毫无兴趣,而且朝廷纷争,勾心斗角,即使太医院也不能免俗”,蔺勖的茶盅始终在手中转动,“我只想专心研究医术,而且小姐你也不吃亏,若是造化大,说不定小姐的疑难之症能就此痊愈也未可知。”
梅荨垂眸啜了一口茶。这样也好,蔺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则能间接摸到蔺羲钦的底细,二则,必要的时候,他也是一张王牌。
她搁下茶盅,淡笑道:“既如此,那梅某就多谢你的好意了。”
“你同意了?”蔺勖颇感意外。
“你我各取所需,再说了,你方才不是也说,我并没有吃亏,还有痊愈的希望么?”梅荨笑道,“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蔺勖面色的喜色溢于言表,起身拱手道:“那在下这就回去准备着,三日后再登门造访。”
“公子请便”,梅荨起身相送。
蔺勖提起茶几上的药箱,挂在肩上,颔首一礼后,方转身离开了书房。
蔺勖的身影堪堪淡去,栊晴与刘小挚便朝二门口的荨姐姐奔了去。
栊晴粉嘴儿上沾满油渍,身上还有一股孜然的味道,想必在外头刚吃完烤山鸡,她紧走几步,油腻腻的销售攀住荨姐姐的胳膊,仰着脸道:“姐姐,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上回我们去庄子上寻蔺羲钦的时候,他不是也在地里干活么”,梅荨顿住脚步,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替栊晴擦了擦嘴,“他是蔺羲钦的弟弟蔺勖,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虽然长得比他哥哥漂亮一点,不过好像没有他出彩,也不说话,闷闷的,一看就知道没趣”,栊晴撇了撇嘴,“他们两兄弟我都不喜欢。”
“小晴不喜欢就不要理他们”,梅荨接着给她擦了擦手,“不过,以后蔺勖来了咱们府上,你不许欺负他哦。”
“他来我们府上做什么?”栊晴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道,“可不可以不让他来。”
“他很懂医术的,小晴不是喜欢调制药丸么,到时候可以让他帮你哦。”
栊晴还未答话,后头赶上来的刘小挚就先插道:“谁懂医术?”
栊晴思考的过程中,还不望白他一眼,当眸子里倒映出刘小挚的模子来时,她眼睛里登时放出光彩,而后一脸灿烂的使劲儿点头:“好呀好呀,就让他帮我调制药丸。”
三人正沿着抄手游廊往正院里去,便看见前头一个青衣小厮疾步朝这边走来,后头还跟着一群未留头的七八岁小子,他们一见到栊晴,立刻一窝蜂的拥了上去,差点没把那个小厮挤成肉馅。
刘小挚看到这番情景不由一声冷汗,正要转身悄悄离开时,忽听得栊晴的声音在耳后炸响:“谁要是能从刘小挚头上拔下十根头发,我就教他一招菩提掌。”
话音还未落,众人就如附骨之锥一般追着刘小挚满院子乱跑。
栊晴则站在廊子上笑弯了腰。
那小厮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梅荨跟前,拿出手中的信条:“刘掌柜那边传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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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 裴夜

大柳街街如其名,两边道儿上每隔百步就挺着一棵合抱大柳树,眼下这个季节,柳枝都枯萎了,一根根干柴似得戳在道路上。
这条街离城中心很近,也算的上是京城埠盛的地段之一,而且它与其他街巷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即店铺与居户是散杂在一齐的。住在这里的居户大都不是京城本地的农户,而是从外地迁移而来,手里没有土地,只好做起了小生意。他们从小摊贩做起,生意渐渐红火,手里有了本钱后,便开起了铺子。虽然商贾的地位很低,但他们手中的财富却的的确确要比一般的农户多得多,所以他们又在自家铺子旁边盖起了两进甚至三进的院落。
他们本是外地人,不像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户一样,五服之内的亲属大都挤在一个院子里,他们丁口稀薄,最多不超过七口人,显得院落空荡荡的,许多耳房轩堂白白的空置着,由此他们又想到了一个赚银子的路子:在外院加盖倒座,把这些二门外的屋子全租出去,或是有些手头宽裕的,专盖一套院落租给那些手里有钱的主儿。
帝都京城自古便是南来北往的繁华古城,行脚客商、赶考的仕子、采办执事……都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他们的地方不但环境好,价格要比一般的客栈低,且酒楼、药铺、成衣店这些生活所需的铺子都近在手边,出门转个弯便到了,所以能吸引到很多顾客。由此这条街便渐渐繁华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大柳街也成了袁耀宗最为头疼的地方,京城几乎每三宗案子就有两宗出自这里,毕竟此地相较于客栈更加龙蛇混杂。
龙蛇混杂,自然什么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儿都不缺,大家也都是见怪不怪,最多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凑在一齐嚼嚼舌根,当当下饭菜。
这日也是个晴好的天儿,午后的秋阳晒得人身上有些薄热。
在街尾一口屋宇式的如意门前,一个年轻公子闲闲的立着,他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潮稠圆领,领口与袖口用鹅黄丝线绣着缠枝西番莲,衣裳很短,与腰齐平,同色花纹的圆筒裤子,松松垮垮的露在鹿皮短靴上,这是眼下京城的公子哥们最时新的打扮。他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折来的枯柳枝,背对着门望向街对面的一家药铺,口里的枝条一上一下摆动了数次后,忽的目光一收,吐出柳枝,转身叩门,动作连贯如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气。
“笃笃”几声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现出门内一个穿着灰布直裰,闭着眼张着口打哈欠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被人吵了午觉,面上有明显的不豫之色,但睁眼一瞧,来的人不仅衣着不俗,腰上还佩着玉,脸上瞬间换上亲和的笑容,作揖道:“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端的大富大贵之貌,您是来瞧屋子的吧,快请进。”一面说着,一面侧过身子打了个请的手势。
年轻公子如水的星眸在他面上轻轻一扫,便背起手大摇大摆的跨进屋内。
屋子还算疏阔,是个中规中矩的一进院落,院子收拾的很干净,除了一些常见的盆栽花木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饰物。
他随意环视了一下屋子,辞气含着公子哥的强调:“你们这一带的屋子很紧俏嘛,我五六日前来这里,都还是满的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公子这回可真是赶巧了来”,中年男子弓着身,笑的满脸的褶子,“我这屋子就是六天前刚刚空出来的,今儿早上还有人来看过呢,但他没有公子富贵,出不起价钱。”
“六天前刚刚空出来的啊”,年轻公子锁了锁剑眉,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上回来这里打听的时候,我瞧见一个个子很高大的人从你这间屋子出来,本公子好像有些印象,对了,是不是左眉上有一道拇指长的伤疤?”
“公子好记性”,中年男子朝着他翘了翘拇指,“先前住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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