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锦  第69页

滴从笔端落下,滴到了尸体的肩膀处,蔺羲钦发现,水滴在靠近颈部的肩胛部位时滑落的速度明显比其他地方慢,甚至还有停滞不流的现象。
“果然是这样”,蔺羲钦深深望了曲芳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您要的醋来了”,仵作吆喝一声,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他将醋坛子搁到地上,歪着头瞅了一眼尸体,疑惑道,“只是,您要醋做什么?”
“没什么”,蔺羲钦一脸“我就是逗你玩的”的表情,“你们不是嫌味儿太难闻么,这样,把醋倒进我方才带来的酒坛子里去,再搁些苍术、川穹进去就行了。”说着,就要离开。
仵作忙喊住:“大人,方才你说的那宗案子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回去查古籍”,蔺羲钦头也不回的道。
仵作低头瞅了瞅地上的醋坛子:“除尸臭不是刚进来就要除的么,这会子都结束了,还除个甚啊?”他一面眨巴着眼,一面老老实实地按照蔺大人的吩咐行事。
蔺羲钦出了刑部大门,便看见门口停着一大一小两口青尼小轿,轿前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酱紫色夹稠直裰,见到一副难民打扮的蔺羲钦出来,先是楞了一下,而后不紧不慢地上前执了个揖,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李大人已经在府上久候了。”
“有劳林管家”,蔺羲钦谦和的回了一礼,随即掀开轿帘,坐进了轿中,林顺则上了另一口小些的轿子。
已经是接近正午的时候了,阳光温煦,比起早上,已经暖和了许多,只是拂面的风还带着薄薄的凉意。
李府距离刑部衙门还是挺远的,远的蔺羲钦在轿子里都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林顺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放大:“蔺大人,已经到了,您请下轿吧……蔺大人……蔺大人?”
蔺羲钦惊醒了过来,忙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口涎,掀开青帘走了出来,却望见轿子已经停在了李府的二门外。
普通的客人或是同僚来访,一般都在外书房接待,除非是知交好友或是心腹才会被请进内书房。
蔺羲钦状似受宠若惊的随着管家进了二门,这一路上都是曲廊水榭,疏林如画,端的一座人间神仙府。
来到内书房,李舜一身牙色家常服,坐在竹黄包镶平头案前执书阅览,头上的碧玉束发冠在秋阳中泛出翠莹莹的光泽,如雪顶的翠松。
听见脚步声,李舜抬起头来,见是林顺和蔺羲钦进来,便搁下手中的书册。
林顺向老爷请了个安,吩咐丫鬟上了茶,便自觉的退下了,蔺羲钦则一如既往的朝首辅大人执了个长揖。
李舜瞅着他打量了一番,伸手比划着道:“蔺大人,你这是……”
“刚从地里出来,时间紧迫,忘了要换衣裳了,大人见谅”,蔺羲钦垂眸恭顺道。
“那先到府上沐浴吧”,李舜客气道。
“不敢不敢”,蔺羲钦显得惶恐,“下官通身污秽,怎敢弄污了大人的宝地。”
“你我同朝为官,不用太过拘礼,坐吧。”
事不过三,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蔺羲钦随即斜签着坐在了右首的玫瑰椅上。
“曲芳的尸体勘验的怎么样了?”李舜的辞气极是自然,好像在问一些生活琐事一般。
“回禀大人,下官已经仔细勘验过了”,椅子还未坐热,蔺羲钦又起身,拱手向上级汇报道,“死者两手拳握,眼合,肚腹鼓胀,口鼻内有水沫及小血污,系生前溺水”,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悄悄抬眼望了李舜一眼,又接着道,“而且死者十指指甲呈黯色,指甲及口鼻有大量泥沙,胸前呈现赤色,嘴唇有青斑,双边肩胛有瘀伤,实为他人强行摁入水中溺毙。”
蔺羲钦方才用羊毫蘸水滴在肩胛处,实为检验死者身上可有瘀伤,因是死前不久造成的伤痕,所以皮肤显现不出来,但会比其他无伤的地方硬一些,通过水滴可以验出,此为“水滴法”。
“那蔺大人寻出杀害曲芳的凶手了么?”李舜辞气仍是浅淡,“曲芳可是你的同乡好友啊,老夫记得没错的话,他离京那日你还亲自为他把酒送行,好友枉死,你一定很想还他一个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大人只吩咐下官验尸,并不是查案,下官并未查出真凶”,蔺羲钦是有备而来,话说的流畅有理,却仍作出了几分忐忑不安的样子,“不过,正因为下官与曲芳走得近,所以才知道他最近因为一方羲之砚与人起了争执,曲芳并未按价索买,却将那方砚收藏在了家中,下官到他府上时,还见过一眼,当真是无价之宝。曲芳惜之如命,离京时还带在行囊之中,可他遇害后,行囊中的羲之砚却不翼而飞。”
李舜眼底泛起一丝满意之色:“那依你的意思……”
蔺羲钦的身子又朝下躬了躬:“下官愚见,曲芳虽是庶民,可也曾为官一品,捉拿审问案犯之事,还得面奏圣上为好,如此方能彰显天子爱民之仁心。”
面奏宏治的结果,自然是交到了锦衣卫手中。进了诏狱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根本没有不招的,所以锦衣卫的彻查结果就是既保住了宏治的清誉,又向宏治证明了李舜的清白,至于那个替罪羊,根本无人问津。
蔺羲钦的谏言火候拿捏的很准,既不会太显山露水,又不会显得太愚笨,这样就会给驾驭他的人造成一种错觉,即此人不但有办事的能力,而且还很好驾驭,好比一柄又快又顺手的剑。
李舜捋了捋颔下微须,含笑道:“听闻令弟医术精湛,颇得贵派医术真传,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在人家的药铺中坐坐馆。”
“如此就太委屈令弟了,不如去宫中任御医,你觉得如何啊?”
蔺羲钦慌忙躬身长揖道:“多谢大人。”
李舜起身走到蔺羲钦跟前,端起他的手臂,顺势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蔺羲钦听毕,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结。
李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东风客栈的那三名杀手便是机会,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
蔺羲钦躬身应是,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那一刹那的风起云涌。

  ☆、第九十二章 蔺勖

小银花这些天总能出现在梅荨的视野里,弄得大白也一天到晚焦躁不安,成天挥着翅膀无头苍蝇似得到处乱飞,因为体积的关系,常常到达不了预想的高度,结果撞得屋子里乱七八糟。
“当”一声脆响,又是某块玉石与大理石面激烈相撞的声音,接着便传来大白尖锐的嗓门与几片散落的雪白羽毛。
梅荨搁下书卷,阖眼靠到椅背上,捏着眉心。
蔺羲钦,这是连日来梅荨脑海中浮现最多的字眼。上回在长亭里与蔺羲钦接触,虽然没有试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正是因为如此,才可以肯定此人的心机不在李舜之下,而且他能在李舜的眼皮子底下做三年的次辅,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入了内阁,就等于卷入了官场漩涡的中心,结果只有两种,吃人和被吃。
李舜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端,同时也处在风口浪尖,上有少恩多疑的君主,下有虎视眈眈的文武群臣,如今又处在争夺储位的敏感时期,可谓杀机四伏,如履薄冰,而像蔺羲钦这样温驯听话,又有一定政务处理能力的下属官员是很容易得到上级的青睐的。李舜需要一把称手的利剑,所以蔺羲钦自然而然的便被他收归己用,可这把剑是否隐藏了锋芒,是否把他当作一块磨刀石,李舜却似乎疏忽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其实李舜根本用不着拿曲芳的事试探蔺羲钦,以这位次辅多年在内阁的表现,他就应该猜得到他的处理方式,李舜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让蔺羲钦办的事关系重大,不再试探一次,他心内总是不安的。
梅荨已经得到了蔺羲钦被李舜请进内书房密谈的消息,这就说明,李舜正式将蔺羲钦纳入了旗下,她也知道,李舜揪着杀手的事不放,就是铁了心的要挖地三尺把她挖出来,所以她才急着去跟蔺羲钦接触,想要品品这杯梅子茶的味道。
可这个人,看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
梅荨徐徐睁开了眼,窗外的光映到她的眸中,一片雪亮,还夹带着几分秋日的肃杀:不管蔺羲钦是黑是白,都要将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夺嫡之争,比起内阁成员间的权力角逐更加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寇,走上了这条路,就永远无法再回头了,前方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任何一丝的妇人之仁都有可能让她和她身边所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当啷”一阵响,惊回了梅荨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原来是小银花盘在八仙桌上吞食上头的一盘山药团子,尾巴一甩,不小心将整盘甜点打翻了,小银花条件反射似得朝梅荨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脖子,估计是平素在栊晴房里时常犯这样的错误,被栊晴喝骂惯了。
梅荨瞧着它有些奇怪,在洱泉山庄,它一般都赖在阚育身上的,这几天怎么老在自己跟前晃悠,还到处寻吃的,好像很饿的样子。她思量了片刻,抬眼朝窗下的高几上看去,花觚里的紫色鹤翎已然换成了桂枝,阚育好像一连许多日都未见了,难道他不在山庄里头,怎么没听刘叔说起过。
她正想差个人去问问,就见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执礼道:“小姐,那边府上传来消息,说一位唤作蔺勖的公子递了拜帖,要求见小姐。”
蔺勖……梅荨在心中重复一遍。他是蔺羲钦的弟弟,医术高明,克日便要入太医院就任,这个时候来拜访我做什么呢?与蔺羲钦有关么?不管怎么样,见一面便知道了。哥哥深藏不露,说不定可以从弟弟身上打开缺口。
想罢,梅荨便吩咐小厮准备马车,并派小厮提前回府告诉府里的执事,让蔺勖在外书房稍候。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东南角的黑油大门前,梅荨下了马车,且往书房去了。
梅府的这间外书房相对疏阔,陈设简单,门外对着一水儿的杨柳,里头屋顶用的是井口天花,板上绘着团龙草,显得淡雅亲切,很好的调和了书房的古斋之气。
蔺勖穿着一件半旧的浅紫色夹稠直裰,头上一支同色的素头簪子,身上没有任何贵重饰物,但比起先前那身庄稼汉的打扮,却是让人眼前一亮,他坐在左首的鼓腿圈椅上静静的等着,眸光明澈,颇为儒雅,比起一般的郎中又多添了几分江湖之气,他右手边的红木茶几上还搁着一只木色药箱。
见到梅荨跨进门槛,蔺勖旋即起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