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锦  第22页

悲伤:“侧王妃不是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么?”
荣王的脸上有几分不安,像个失去了大人保护的孩子:“她好像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人总是会变,没有谁永远和从前一样,与其守着过去不放,倒不如敞开心扉接受现在的她,或许你会觉得她比以前更好”,梅荨的辞气恢复了先前的平淡,“王爷要是觉得今日不舒服,那正事我们就等下回再谈吧。”
明明还没有扯到正事上,梅荨却觉得已经有些疲惫了。
荣王敛容,辞气有些急切:“无妨,就现在说吧”,抛开梅荨谋士的身份不提,他竟是有些喜欢与她共处,“我或许是误会你了,你与我平素见到的那些巧伪趋利的阴谋小人不同。”
梅荨不由苦笑:“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是来人间索命的阴魂么,栊晴是只孙猴子,那我好歹也是……呃……猪悟能就算了,白龙马总行吧,再不济,就算作猴子头上的紧箍也成。”梅荨故意说得轻松一些。
荣王展颜温笑,眸子里有晶光闪过。
“你看见花户送过去的那盆‘洞庭秋月’了?”梅荨收敛笑容问道。
“下朝回府后就看见了,摆在影壁前头,很醒目”,荣王眉目温和,“我回去换了衣裳就赶过来了。”
“侧王妃爱侍弄花草,以花卉作为暗号,最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梅荨起身,拿起搁在梅花式香几上的花剪,一面逐个的剪起落地锡灯上的银烛,一面道,“而且月季不分季节,常年开花,王爷以后只要看见有花户送来洞庭秋月,就表示我有事找王爷,若是你有事寻我,直接来这间密室就行,会有小厮来通报我的。”
“侍养花木不单是为了怡情悦性,这君臣之道,驭人之术也都在其中”,梅荨躬身剪着下层的银烛,缓缓道,“花和人一样各有各的脾性,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喜水有的耐旱,有些花木搁在一齐,会两相排斥,有些搁在一齐则会互补共茂,有些需要精养,有些只要有土有水便可成活,花户想要种得一手好花就要熟稔每种花的习性,因材施教,如此才能收获满园芬芳。
君上想要获得海晏盛世,关键在于用人,而用人之道无外乎花户种花的这些手段,只有先知人,方能善用,古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摸清人的脾性可就要比摸清花性难上百倍了,当今皇上深谙用人之道,李舜占尽满园风光,却能千日不谢,王爷知道当中的道理么?”
荣王沉吟片刻道:“因为他不仅摸清了皇帝的龙性,还熟稔皇帝驾驭群臣的手段,如此一来他就能趋利避害,从而宦海沉浮几十年而不倒。”
“这是其一”,梅荨起身看着面前剪好的银烛,眸中阵亮,“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非常懂得皇权至上的道理,你父皇是个把权利看的很重的人,不要说他一介外臣,就算是太子,也不容许窃取他权利的分毫。”
荣王略有所感:“几年前,父皇御驾,亲征鞑虏,留下太子哥监国,后来父皇回京,太子哥迎驾稍慢了一些,就被父皇狠狠责备,还免了右春坊一大批的官员”,他忽的抬眸,眼中夹杂着不平与愤懑,“可是他李舜窃取的皇权还少么?
朝中官员只要不依附于他,他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贬谪,这兵部职方司郎中戚睿是个允文允武之才,他就是不肯同流合污,才会被贬到龙场九驿的,还有每年上缴的国税,他作为户部尚书,不知道中饱私囊了多少……”
梅荨截道:“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皇上却不知道,因为他懂得收敛所有表面的风光,把枝叶敛得稀疏,枝叶不冗繁了,皇上才不会把他芟除。
而且他还把所有的风光都藏在了地底,将所有系根收拢成自己的主根,只要根茎发达了,还怕花开不过千日么?”
荣王默了片刻,恍然道:“难怪今日朝上弹劾济宁侯的十大罪状里,父皇单对他收缴税赋据为己用这一条相当生气,还说要查户部这几年的账呢……”
弹劾济宁侯的十大罪状大致包括私吞济宁府税赋,侵占土地,占用有王气的土地,杀人等等,这些罪状俨然把济宁侯说成了济宁府乃至整个山东省的藩王。
如今大洹施行的是郡县制,所有收缴的赋税一律上缴国库,绝不允许任何官员皇亲在地方做大,这种体制就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而济宁侯的罪行已经不单是中饱私囊那么简单了,而是触犯到了皇权禁区。
荣王思忖了片刻,忽的睁着眼锁住梅荨看了半晌,且惊且疑地道:“你不是为了这宗事叫我过来的吧,可是这是今儿早朝才发生的事,你怎么会预先知道呢……难、难道山东道御史参济宁侯的十大罪状是你拟的?”
梅荨笑而不语,转了个话题道:“通政司是李舜的人,参劾他的折子根本递不到皇上手中,吏部尚书、考功司、文选司也都是他的人,不肯依附他的官员也都被派往地方,所以要让皇上知道他根茎发达,就要帮他松松土。
宋天道专杀贪官污吏的事,皇上是知道的,他杀了济宁侯,皇上要是还收不到御史递来的参劾折子,那他差不多就可以回家种地了,所以这份折子必然少不了,而济宁侯偷取国家廪馔,济宁府的百姓是众所周知的,户部又是国祚命脉,要是还知情不报,刻意隐瞒,那更加会引起皇上的怀疑,才更加会让皇上兴师动众的盘查户部。”
她接着叹了口气,委屈道:“所以那道折子不是我拟的,就算我是海里来的章鱼,可是山东,那也忒远了点吧,我触角伸的到那么长么?”
荣王温润一笑:“今儿沂王非但跟齐王唱起了反调,而且居然还跟我示好了。”
“以后的局势就是沂王跟齐王较劲了,你要做的就是收敛锋芒,安心埋在地里做一颗种子,积蓄力量,厚积薄发”,梅荨眸光陡然犀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就是笑到最后的人。”
荣王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再抬眸时,梅荨已经出了密室,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该回去了,沂王估计都等的跳脚了。”

  ☆、第二十六章 毒物

沂王正在前院里负手踱步,临近午中的阳光炎热难耐,他的两鬓已滚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他停住步子,扭头看去,正是青衫玉面的梅荨闲步进来。
她的额角也布着一层薄薄的汗,脸颊上氤氲着红晕,衬得那张常年苍白的脸精神许多。
沂王呆了一瞬,提步朝她走去,可刚迈出去一步,就感觉周身蓦地一阵风吹过,扬起了他的袍角,待定睛在看时,梅荨身边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八九岁的丫头,粉雕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沂王不禁暗想,这小姐已是人间尤物,没想到身边的小丫头也是个美人坯子,长大后定是美若天仙的俏佳人。
栊晴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揭开盖儿,露出了里面一只两指粗的黑体百足小动物,它正在瓶底倒着细腿,妄图逃出升天。
这时候,沂王已经凑过来了,他刚要开口说话,却无意间瞥见了瓶子里的东西,他眉头忽的一跳,忙退开一步,盯着栊晴的眸子已经由方才的喜爱变成了不可思议。
“姐姐,这是方才从后花园的泥巴里捉到的,你看它那么多只脚,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蚣蜈呀?”栊晴歪着头好奇的问道。
里头的蜈蚣狠狠溜达了一圈,以示抗议。
沂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隔得远远的道:“这是蜈蚣,不是……蚣蜈……”
栊晴见他笑话自己,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她知道这人是姐姐的客人,身份尊贵,所以只是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没有爆出脾气劈他一掌。
梅荨绾了绾栊晴耳鬓的散发,微笑道:“姐姐要招待客人了,小晴带着它自己去玩吧。”
栊晴乖巧的嗯了一声,捧着瓶子闪身走了。
“你让它玩蜈蚣?”沂王满面惊骇,“先生难道不知它是毒物么?”
“有劳沂王挂心”,梅荨施了一礼,“没有人能咬得到栊晴的,向来就只有她咬别人的份儿。”
沂王傻愣了一下,差点就把今日来造访梅荨的正事给岔忘了。
他眉间皱起,一面往外书房走,一面道:“今儿早朝的事儿,先生一定有所耳闻了吧,父皇要盘查这几年户部的账目,这是不是表示父皇已经不信任李舜了?”沂王叹了口气,“他虽然误导过本王,可他毕竟是我的臂膀,要是折了他,本王还拿什么跟齐王争呀。”
以梅荨掌握的朝廷资料,她早就知道李舜在户部监守自盗,而沂王之所以如此焦心,其中有担忧李舜被折掉的成分在,但他却更担心他自己。
他与李舜勾结多年,暗中不知私吞了多少贡赋粮饷,户部是朝廷命脉,要是被宏治查出他们营私舞弊,那就不是像处理河道贪墨案那般简单了,一旦查出是他们擅权,莫说李舜,就是沂王也王位堪虞。
“王爷不必过分担忧,户部的账是一团乱麻,不是简单的盘查就能理清楚的”,梅荨坐到书房的玫瑰椅上,轻描淡写地道,“再说,李舜是户部尚书,事情临到他的头上,他比王爷更着急。”
“事到如今着急责备都没有用,关键是要想法子解决”,梅荨辞气平淡,“王爷就是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才会对号入座,这句话滑到嘴边,梅荨又生生吞了进去,斟酌片刻,接着道,“王爷因为太过忧心,所以领会错了皇上盘查户部账目的真实用意。”
沂王眼睛一阵亮,从始至终,他都认为是宏治因为济宁侯的事而对李舜起了疑心,所以要盘查账目,进而危及到自己,现下听她这么一说,他才醒悟是自己做贼心虚了,他也顾不上羞赧,追问道:“那父皇是什么意图?”
“济宁侯私吞赋税的事,李舜也可以毫不知情,毕竟朝中并无任何风声,但是也有李舜勾结济宁侯共同瓜分赋税的可能,皇上心中有此一虑,所以会下令盘查户部账目,有没有,查一查就知道了,不过,这只是顺带,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皇上他想知道这些年户部到底亏空了多少?”
沂王刚亮起的眸光瞬间又黯淡下去:“这不都一样么,亏空的那些都装进了李舜和……李舜的腰包,这要是查出来了,李舜的脑袋非得搬家不可。”
“王爷错了,李舜监守自盗的那些只是亏空的一部分,我相信李舜有这个能力将这些粉饰过去,而皇上真正要查的亏空是与济宁侯一样,是地方上的偷漏赋税,他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同济宁侯一样,敢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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