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弃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了!左丘渊心中一震。魏国的暗杀计划进行到目前为止,虽然波折横生,但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原定目的也都一一达到。眼看着杀入宗庙、夺取基石的最后目标就在眼前、咫尺可触,云崕居然就要收手了?
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会不甘心、不情愿罢,都会想方设法要搏上一把吧?
在他印象中,魏国国师不是这样缩手缩脚的人哪。
“明知不可而为之。”趁着陆茗忙碌,云崕还有闲心给自己斟了杯茶,懒洋洋道,“那不是一往无前,那是愚不可及!”
听他的口气,倒似是宗庙之行必败无疑,所以才不去。
正说话间,陆茗放笔报告道:“绘好!”
云崕目光一扫,夸了句“不错”,而后道:“唤他们都进来。”随手将方寸瓶放到地上。
魏国修行者受令,大步进殿。他们先前就有过被装瓶的经验,这时毫不犹豫往瓶子一头栽下。
当然他们没被扎得满脸是血,而是化作一道淡光钻入了瓶子里。
从外界看来,瓶子里立刻就多了个人出来。
魏修一个接一个进瓶,还在外头坚守岗位的也跳了进去。他们一撤,结界的压力顿时大增,眼看金光越来越淡,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
陆茗也不敢多说,转身进了方寸瓶。
轮到左丘渊了。
他刚刚走近,才要俯身,地上的瓶子忽然不见了。
他一惊回望。果然,云崕左手托着瓶子,嘴角噙一丝讥讽的笑:“左丘渊,真有你的。”
左丘渊心沉了下去,脸上却显惊讶:“国师这是何意!这次袭峣计划,在下尽心尽力!”
“你尽心尽力,只为杀掉峣王。”云崕的桃花眼这时清澈无比,反倒显出了冷酷,“苗敬一直由你看管,你事先故意冷嘲热讽,诱他自尽以保苗氏江山,这才有红角楼之变。否则他动作就是再快,也不能在你眼皮底下成功寻死。”
左丘渊迷惑道:“我是恨他入骨,却为何非选在那时杀掉他不可?那不是要连累自己?”峣王死,苗奉先必定不顾一切进攻御花园,左丘渊自己说不定也不能幸免。
云崕的语气更奇怪了:“因为,你要苗奉先亲眼确认峣王之死,他才能全无顾忌地攻打我们。”
左丘渊赶紧道:“等一下!你指控我是内贼吗?莫忘了你早就在我身上种下蛊毒,令我不能背叛于你!”
“你不能主动对抗,却可以选择消极的不作为。”云崕好笑道,“你在峣廷多年,谁能比你更清楚怎样撩拨峣王的脾气,否则他为何被捕两日都不自尽,偏偏选在了红角楼?我听说你每一句都在骂他无能该死,这自然不算违背誓言,不会激发蛊毒。”
“我不服!”峣人的神通几乎在耳边炸响,左丘渊依旧抗声道,“那只是意外!”
“意外?”云崕嘴角弯起,眼里笑意却很冰冷,“那你告诉我,是谁放任晗月公主母子从寝殿里逃走?”他顿了一顿,“我们遍寻晗月公主不着,你却知道离她不远的映月潭底分明有个密室可以藏人。你和苗奉先少年时常下潭玩耍,不可能不知此地,你甚至望见了花架上栽种喂水丸的花盆,知道她潜进了水底,却要早其他人一步将花盆收起,清除痕迹!”
“还需要我列举更多么?”他抬起茶水啜了一口,“你是跟峣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你对我们可没安什么好心。嘿嘿,两面反贼,你做起来还真有天赋!”
话音刚落,左丘渊脸色就变得灰败,血管却根根浮起,看着像海里的红珊瑚。
云崕一个令下,埋藏在他体中的蛊毒就发作了。
这毒性剧烈无比,左丘渊伸手想抓桌椅却抓了个空,扑通一声倒下,疼得满地打滚。可是他头脑依旧清醒,艰难道:“那时你就怀疑,为什么、还让我杀峣王!”他放任晗月公主逃走在先,杀峣王在后,云崕若是当时就起了疑心,为何不制止,反听任?
“因为时局已变,苗奉先被群臣和民意挟持,不太可能以国换亲了。”云崕轻声道,“既如此,他们父子都必须死。你想杀峣王,我就让你杀;等苗奉先伤心欲绝,那才轮到我动手。”他站了起来,缓缓踱到阵法正中,站好,“你亲手报了仇,也算求仁得仁。只可惜了梅矶公主对你的一番心意。”
梅矶公主……左丘渊脑海里浮现这个名字,心脏就突然收缩。他拼了命想爬过去,却哪里能够?这毒霸道无比,令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缩紧,脸皮肿胀,但四脚却越来越干瘪,像风干的腊肉。
“啵”地一声,笼罩整个大殿的结界终被攻破。
莫提准奔在最前,恰好见到小搬山阵焕出的光芒。
阵中,云崕冲他挥了挥手,露齿一笑。
“不!”莫提准一个箭步冲来,刀尖从云崕身上划过——
第442章 罪人?
而后,切入了空气里。
这一刹那,云国师恰好被小搬山阵传送走了,只有一句话袅袅回荡在殿内:“叛徒送还你们,不谢。”
跟他一同离去的,还有六十五名魏国修行者。
莫提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拳狠狠击在墙上。“喀啦”一声,墙体破裂,整座大殿也抖了一抖。
紧接着冲进来的是赵汝山,失声道:“没拦下?”糟了!
莫提准紧盯着地上的小搬山阵研究了几息,才应道:“这应是往西而去,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宗庙。”
赵汝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晗月公主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往地上的左丘渊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又吐了一口唾沫:“这便是走狗下场!”魏人袭宫时,她抱着儿子潜入水底,自然不知道左丘渊在后头帮她消去了逃跑的痕迹,令魏人追踪不得。晗月公主只恨他为虎作伥,带魏人翻过流沙阵、暗杀老峣王,害得她丈夫最终身殒,整个峣国风雨飘摇!
“没救了。”莫提准只看左丘渊脸色,就知道他剧毒入心入脑,已是死路一条。再说,峣人应该将他恨之入骨,怎可能施救?
左丘渊七窍流血,咽部的肌肉都萎缩了,这时却勉力抬头,用尽全身力气道:“他要稷器……给他,救峣……”
话未说完,脑袋垂下,就此咽气。
这是什么意思?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后面跟进来的老臣目睹这一幕,迭声骂道:“这叛徒说出来的话,有一字能信吗?”上前狠狠踩他两脚。
但不管怎说,宗庙和基石暂时是安全了。
峣人实是恨毒了左丘渊,王廷下令将他挂在正南门外曝尸三日,再行车裂之刑。后面本要接着锉骨扬灰的,可是收集尸体时才发现少了好些部件,却是平民们偷去吃了。
百姓对于左丘家人,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吮其血。
左丘渊临终前所说的话,自然少有人肯去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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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里外,乌凛镇。
云崕传送至此,首先改了容貌,变作了一个细眉细眼的普通汉子,换一身粗布短衫,然后盘下一辆驴车,不紧不慢往东南走。
他身上还带着重伤,实不宜如此颠簸。山路走上十多里,后背衣衫上又渗出了血。
云崕却浑不当回事儿,拿袍子挡着,又继续走上十多里才进了个荻花镇。他发卖了驴车,再次修改容貌,这才推开一户民居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传送到乌凛镇,莫提准可以从地上残留的小搬山阵判断出他传送的大致方位,因此云崕即便离开了印兹城,行事也要非常小心。
果然在半天以后,包括乌凛镇在内的七、八个城镇都有峣兵入驻盘查,重点搜寻外来客人,尤其是身上带伤的。
等搜到荻花镇时,不仅是客栈挨查了,连镇上的居民也被问讯。不过这里并未出现什么可疑人物,官兵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很快,他们就去搜查其他地方了。
去应门儿的年轻人是个娃娃脸,如果冯妙君在这里就会认得,他是陆茗。
危机过去,云崕也从方寸瓶中出来。裂开的伤口重新经过了妥善处理,已经不再渗血。不过他原就是大战过后的重伤之身,又强撑着赶了二十余里山路,这会儿脸色苍白如纸,身形也是摇摇欲坠。
吃过了血树花蜜酒,他简单擦了擦头面就躺平睡觉去了。
这一睡,就是整整二十二个时辰。
……
整个印兹城乱成了一锅粥,始作俑者却在蒙头大睡。
云崕再度醒来时,精神已经恢复不少,能一口气吃下半斤牛肉,六个黄面大馍馍。全国战乱,在这种小镇上,陆茗自然不好去买什么大鱼大肉,不过他顺手也带回了两个苹果。
他一边削苹果一边问云崕:“大人,左丘渊到底意欲何为?”左丘渊的确带着魏军突破眠沙岭的三百里流沙阵,又以自己对峣地风土之了解为指引,助魏军一路高歌东进,甚至他还亲手杀了峣王……这样一个人,将自己退路都斩得一干二净了,为什么突然又转头背叛魏国?
陆茗想不明白。
“苗敬下令杀他全家,因此左丘渊恨的是峣王,也只有峣王而已。”云崕喝了一口清水,“但他还把自己当作峣人,甚至也不恨苗奉先。”
“这也就是说……”听起来有些复杂,陆茗微一迟疑,“他只想找峣王报仇而已?”
“但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办不到。”云崕罕见地叹了口气,“以左丘渊的本事,想要隐姓埋名再干一番事业原也不难,只是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复仇,最后只能找上我们。在都城、在东征途中表现得鞠躬尽瘁,只不过争取我们的信任罢了。”他冷笑一声,“恐怕他最完美的构想,就是在借我们之势杀掉峣王以后,转头就将我们卖给苗奉先。”
所以左丘渊才要当着所有峣人包括苗奉先的面杀掉峣王,这是直接抽掉云崕手里的王牌、除掉魏人最大的倚仗,也让苗奉先根本不用再做选父王还是选江山的难题,直接就可以挥剑进攻。
“我们要是败了,他不也跟着倒霉?”这是陆茗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带着我们过流沙阵一路东征,又亲手杀掉了峣王,那就是将一己私欲凌驾于全民福祉之上,是峣国的千古罪人。”云崕好笑道,“这一点,你以为他不知道自个儿罪该万死么?他这趟来只为报仇,恐怕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了。”
“他亲手祸害了峣国,心中又有愧疚,想将我们卖给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