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  第90页


  那种没顶的再也不能够相见的窒息的绝望感常常在夜半紧扼着她的呼吸,想到从此以后她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独自生活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她就常常觉得快要疯了……

  裴东明怀抱着哭的摧心伤肝的妻子,感觉到自己怀里这具身子瘦的硌人,整个人在他怀里哆嗦成了一团,可是她紧揪着他的衣领的手不曾松懈一丝一毫力气,简直要将他的领子扯下来一般。他虽未如她一般号啕大哭,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低头去亲怀中这张哭花的脸,从额角到眉间,两张泪水浸透的脸紧紧贴着,他尝到嘴里的泪水又咸又涩,也不知是她的还是自己的,心中只觉酸楚难当,万千语言都不及这样紧紧的搂着她来的踏实。

  生死之间,梦里魂里,他心心念念舍不得放不下的牵挂……他边吻边深深叹息:“香儿……”语声缠绵入骨,但她早已哭的昏昏噩噩,只知大哭,誓要将胸中数月累积的担忧惊怕伤心绝望尽数哭出来,哪里听得到这样轻浅温柔的呼唤……

  连存指使着车把式驱车赶了过来,远远就能听得到书香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人倍感心酸。

  车把式听得这哭声,也觉凄惨,“先生家这闺女可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女婿打仗失踪半年了……都以为他死了……这不居然回来了……”

  连存轻笑,冷不防眼角却有泪滴下,他抬袖拭了,喃喃念叨:“这风刮的沙子迷人眼。”

  “哪有风?”车把式抬头去瞧,酷暑焦热,一丝风都没有,被这烈阳一晒,连远处的山峦都显出了无精打彩的轮廓。

  在边漠高远辽阔的天空之下,人微如蚁,各人生死不过是眨眼间事。战争兴亡,家国天下,小人物的悲喜显的这样的微不足道。可是就在此刻,就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被战争尽情蹂躏的土地上,在边漠这样空旷的大道上,紧紧相拥的男女都用尽了各自全身的力气搂着对方,女子的哭声在旷野之中传出老远,也不怕惊得林间小鸟,山间小兽。

  他们眼中只看得到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揣在自己的怀里,装进自己的心房,此生永不再分离!

  他是她的世界。

  她是他的世界。

  他们,是彼此的全部。

  她紧紧的搂着身边的男人,哭的几欲昏厥,忘了时间,忘了身在何方,边哭边喃喃自语,许久之后,他才模糊听出了那句话。

  她说的是:“你再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92、重逢

  小夫妻重逢,书香又哭了近一个时辰,最后气噎难言,软倒在裴东明怀里,才被他温言劝止。

  连存看看天色,再不启程今晚恐怕就要露宿荒效野外了,只好上前惊动他两个。

  裴东明与书香这才想起连存还在此间,书香连忙拭了泪,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裴东明揽着她向连存大礼参拜,被连存扶了起来,只喜的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直等连存的马车去得远了,裴东明才想起来,他走的时候书香还是双身子,难道小媳妇哭傻了,竟然把孩子落连存马车上了?但连存素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心中再次闷痛,小心翼翼问道:“娘子,孩子呢?”边担心的窥她神色。

  本来书香已经拭干净了泪水,被他这句话一勾,顿时又是泪水涟涟,裴东明心里又痛又酸。她憔悴的这般模样,一提孩子哭的又是这般凄惨,就算她不说,裴东明也大略能猜出来这件事的结果。

  孩子多半没保住。

  他连忙去拭她面上的泪,又安慰她:“香儿别哭,我不提这事了?”实则心里已是难过之极。

  怎么能不提呢?

  书香眼角泪滴成串滚落,低低道:“孩子三个多月的时候就小产了……”那时候她死里逃生万念俱灰……

  裴东明伸臂将她紧揽着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恐怕此事多半也因着他失踪的缘故。

  她在孕中胎象本来就不稳,后来他不曾回来,担惊受怕之下他几乎可以预见孩子小产时候她有多灰心绝望……都是他的不是!

  他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内心自责不已。

  日影西移的时候,老郭头罗四海燕檀在裴家门口等的脖子都要伸长了,才看到裴东明怀里揽着书香悠然而来。

  裴家如今根本没法住人,郭大嫂子问明了情况,知道是苏阿爸救了裴东明,早将两位老人家请到了自己家里,张罗饭食。

  老郭头喜形于色:“总算追回来了。”又催促依在他身边的小妞子:“快去叫你娘打酒买菜,今晚好好为你裴叔叔接风洗尘。”

  “且慢——”罗四海一把拦住了老郭头:“你瞧他小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又经过这许多事,哪有心情来喝酒,不如今日就放他们去歇息,改天挑个好日子再来为东明洗尘?”

  燕檀与老郭头都觉他这提议甚好,遂阻止了小妞子去报信儿。

  裴东明到得近前,下了马来,瞧见一旁的马车,这才想起来苏阿爸老两口,直是懊悔不迭,当时慌乱之下倒将两位老人忘了。

  因着孩子的事,这一路上夫妻两个只是紧紧相拥,旁的一句多话都不曾。

  郭大嫂子早就准备好了吃食,使唤了二妞子出门来瞧,见得裴东明已经回来,遂请了众人到自家吃饭。

  罗四海燕檀等人正将裴东明堵在门口问长问短,得知他当初带着一众兵士在戈壁滩上与追上来的千余北漠军纠缠数日,最后伤重力竭之时,被一名叫胡泽的小队长给绑在了鞍上,在马臀上扎了两刀,马受伤之后,向着茫茫戈壁狂奔而去……

  裴东明记忆的最后,是吃力的回头去瞧,还活着的四十几名袍泽被数百名北漠军包围,团团而战……

  书香虽未上过战场,但只听了他片言只语,已觉惊心动魄,纵然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忍不住紧紧握着他的大手,感觉着那上面源源不绝的温暖,心中才觉得安心一些。

  燕檀在旁瞧着,只觉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心中暗暗替裴东明庆幸,好在他总算回来了,不然她心中不知得如何自苦。

  如今能瞧着他们夫妻恩爱,携手站在这里,已一件幸事。

  旁的,他如今已不再求。

  几人进得郭家,裴东明又引了书香与众人来见苏阿爸老两口。

  他被马儿驮着也不知道在戈壁滩奔了多久,等他醒来,已在苏阿爸的毡帐里。

  那那匹马儿受了伤,苏阿爸见得这样血淋淋的人,生恐引来人追查,索性替马儿上了药,将马身上马鞍马蹬之类尽数扔进了湄水河,赶了马儿离开,也不知道那匹战马如今是死是活……

  书香有感于苏阿爸老两口数月悉心照顾,当场便要下跪,被老人死拉着不肯,她心中自打定了主意,往后要为两位老人养老,以报救助裴东明的大恩。

  夫妻两个有志一同,目光相胶,已知对方之意,书香含泪轻点头,裴东明今日早已见她哭的太多,生恐她哭伤了身子,但自己往往一张口,她已经眼泪汪汪,遂无奈救助于郭大嫂子。

  “嫂子帮帮兄弟,快劝我家娘子少哭些……”

  郭大嫂子让大妞子打了凉凉的井水过来,拧了帕子让她净面,又开玩笑道:“这几个月我都未曾瞧见你掉一滴眼泪,原还想着你是个硬的,哪成想原来是攒了眼泪等在这里呢?天也旱了几个月了,是该好生下回大雨了……”

  书香被她取笑的哪里还好意思再流泪。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和乐,裴东明就坐在书香旁边,虽然听着罗四海燕檀等人谈起战后互市垦荒之事,但他手下筷子却精准无比的挟着菜往书香碗里放,书香吃两口便要抬起头瞧一瞧身边人,生怕身边人再失踪一般。

  郭大嫂子见他夫妻这般难舍难分,直等男人们谈论的空档,笑道:“我以前听老人讲古,讲过一件事儿——”眼瞧着桌上众人全朝着她瞧过来,她顿了顿才道:“从前有个秀才,家穷,家里只有一条咸鱼,便挂在墙上,每日里煮些白粥,每每喝粥,便瞧一眼咸鱼喝两口粥下饭……”

  老郭头不解其意,还催促她:“后来呢?”

  郭大嫂子促狭一笑,下巴朝着裴东明的方向轻点:“我这一桌子的菜,可也比不上一条咸鱼……”

  燕檀与罗四海早将书香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当即就瞅着裴东明大笑了出来,连裴东明自己也抬袖闻闻自己,失笑道:“不过是几日赶路未曾梳洗沐浴,大嫂子这就开始编排我像咸鱼了?”

  饭后裴东明便准备去隔壁收拾一番夜了好住,书香却拉着他不肯,只道连存的小院里各种东西都齐备的,不如他们索性住到那里去。

  郭大嫂子深知她这不愿意碰见莲香,也不说破,只说让他们先在营里住着。燕檀自然也知道中间曲折,索性道:“大哥就带着嫂子住过去,我正好在营里,也省得蹭个饭也要跑个来回。”被裴东明一掌拍在肩上,“自己赶紧不娶个媳妇儿去,还指望着使唤你嫂子呢。”

  燕檀揉着肩抱怨:“好的都被你们娶了,哪里还有好的给我娶?”

  当下众人一笑,裴东明请了苏阿爸跟苏阿妈一同回营中居住。

  两位老人直到进了军营,见了营中来往兵士盔甲生寒,才生了恐慌之意,但听得燕檀乃是营中主事,见他又年轻俊美和气,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书香下厨烧了洗澡水,裴东明抬了浴桶进房去,直等两位老人洗漱沐浴。不多时,燕檀又差了兵士送了三套换洗衣物来,听得那兵士说,两位老人的乃是街上成衣铺子现买回来的夏袍,裴东明与他身形相仿,便先拿了自己往日所穿送了过来。这也是他细致之处。

  安顿好了两位老人住在东厢,书香才将往日自己用的浴桶拉出来,裴东明又从厨下提了热水跟冷水兑了,关上房门来服侍裴东明洗浴。

  男人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了下来,露出紧致而结实的肌肉,肩宽腰窄,美中不足之处乃是身上多处有伤。书香原准备要替他擦背,此刻却顾不得了,将他前前后后细细察看,见他左肩好大一个伤疤,样子狰狞,新肉粉嫩,与背后伤疤平行,想来当初被兵器贯穿,遥想当初受伤,心中疼极,只含泪亲了亲那新生粉肉,“可还疼?”

  裴东明双目幽亮,语声温柔到不可思议:“不疼了……被亲一下就不疼了……”

  他前胸后背新添了数多道伤疤,腿上也有被刀砍伤的痕迹,只除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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