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  第75页

有他想象的商铺林立,小贩叫卖声,孩子妇人的笑闹声,那种想象之中的南夏百姓生活的盛景。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院,大门敞开,主人家不见踪影,院子里一畦菜园里,红红的辣椒与绿色的青菜长势已颓,带了点秋天的凋残之意。

  深秋的香末山深处,罗夫人伸出纤白玉指,掬一捧冰凉的泉水喝下去,满腹凉意,罗四海慌忙上前去要拦她:“夫人,这……”

  世家名门出身的罗夫人,几曾喝过一口生水?

  罗夫人嫣然一笑,竟然带了些年轻时候俏丽无双的影子,“夫君,这水好清甜。”

  罗四海一时竟然瞧的痴住了……枉他在花丛游走多年,一向只觉自家夫人雍容端庄,今日竟然觉得奇美,连眼神也一时移不开……

  响水城一役,大夏剩余三万多守军到得最后只余了一万五,所幸满城百姓大多数都逃出命来,由五千守兵护送着往最相近的遥城而去。

  留下的这一万人如今皆以裴东明马首是瞻。

  那日书香等人逃出命来,最后在城外等候了一日,才等到了裴东明与贺黑子带着人马赶了上来。

  北漠军与响水军这场战役打了数日,人困马乏,只等将大夏军赶出响水城,竟然关闭城门,不再缠杀,裴东明带率众赶了过来。

  彼时官道之上,老郭头夫妇,罗四海夫妇,与望眼欲穿的书香皆站在队首,其余小铁大妞子莲香雁儿等人早已被护送往遥城避难。

  罗四海本想让罗夫人跟随百姓前往遥城,哪知道罗夫人却分出一半府兵将身边丫环嬷嬷带走,自己一定要同罗四海同进退。

  罗夫人身边丫环嬷嬷哀哀泣求,但罗夫人心坚意铁,根本无法憾动。

  罗四海一昂藏汉子,虎目蕴泪,唯有叹息一声:“夫人你……”万般感慨再说不出口。

  等到裴东明赶上大军,书香紧揪了一日夜的心总算落下地来,若非有手中大刀支持,早瘫软在地了。

  她身边的郭大嫂子见状,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再去瞧这小丫头,已经双目泪光闪烁,只痴痴盯着马上的自家夫君,大喜之下竟然跟傻了似的。

  裴东明自城破杀敌之际,终到得此刻才敢肯定,那站在队首的小媳妇儿安然无恙,离人再逢,瞧过来的目光分明带着激动之意,但今日境况,压根容不得他夫妻私语,当下朝着书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回头与一干军中将领跟罗四海商议军情去了。

  响水关已失,遥城又远,这些人皆是驻守此间多年,激动者如贺黑子咬牙切齿直骂娘,老郭头这种稳重的也不肯前往遥城,连罗四海也不肯追随满城百姓前往遥城避难,早遣了身边幕僚跟两名护卫前往遥城报讯,并告之遥城知府火速上报朝廷。

  最后裴东明拍板决定,大军撤往香末山,等待时机夺城,与蛮夷再战。

  裴东明与老郭头皆希望自家媳妇能够去遥城,但书香与郭大嫂子各提了一把带血的砍刀,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战果,一个杀了两个半蛮夷,小腿被削去了一块肉,如今用了一块布紧扎着,结成了血块;另一个胖归胖,身手健捷,杀了七个半蛮夷,毫发无伤。

  两人各半的那个蛮夷是二人合力的结果。

  当着众人的面,裴东明强忍着想要揉一揉媳妇儿脑袋的冲动,一把将她捞上马来,一马当先往香末山而去。——这般的夫唱妇随虽然不是他愿意的,但至少都从对方的目光之中读懂了生死相依的意思。

  他伸臂紧揽着怀中温软的身子,感受着她身上血腥味里熟悉的体香,只是将她往怀中紧紧的按了又按,仿佛恨不得值此战乱之际,能够将她嵌进自己的肉中骨中,护她周全才好。

  老郭头与郭大嫂子同乘一骑,逐渐落到了后面,老郭头对着带血砍刀的媳妇儿,忍了又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娘子,你太胖了,我们俩共乘一骑会把这匹马压扁的……”

  换来郭大嫂子反手一拳:“你这是想找抽吧?”

  老郭头讨好的嘿嘿笑两声,伸出双臂来,试图揽住郭大嫂子的肥腰,试了好几次未果,看到远处罗四海与裴东明皆轻轻松松将各自的媳妇儿搂在怀里,皆是纤腰不盈一握,挫败的叹了口气,叮嘱郭大嫂子:“媳妇儿你抓紧了我小心别跌下马去……”

  “你当我没骑过马啊?”

  队伍后面传来了郭大嫂子的咆哮声。

  “你……你本来就没骑过马嘛……”

  老郭头的声音失了底气,渐渐被马蹄声所掩盖。

  罗夫人在罗四海怀中掩唇浅笑,“这位大嫂子真有意思……”她在内院几十年,自小到大见过的都是温淑的大家闺秀,几曾见过这般彪悍的妇人,只觉这咆哮的妇人跟气势逐渐低迷下去的丈夫倒有意思的紧。

  罗四海搂着罗夫人上山,歉意十足:“夫人,都是我带累了你吃苦……”话到一半便被罗夫人打断:“你我夫妻一体,福祸与共,休得多言。”

  她的目光悠远淡然,仿佛此前的巨大兵祸只是晨间一梦,此刻正与丈夫出门共赏秋光,与平日从容别无二致。

  罗四海仿佛今天才重新认识了自家夫人。

  结发同心,执手百年。

  北漠军忙着打扫响水城的时候,响水军正在香末山连绵山脉里奔波,寻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山中寒气重,战乱之际,皆是空手出来,连块面饼也没有,两天之内,一万大军在香末山内转悠,饿的厉害了,便在山中猎野物,再挖些草根树皮充饥,只是人太多,按人头分到手的东西又太少,大部分时间却是饿着肚子的。

  因此哪怕泉水再冷,罗夫人也肯掬水来饮,压压腹中饥饿之感,只是她与郭大嫂子大口狂喝的模样大有区别。

  远远去瞧,郭大嫂子倒跟这些人困马乏的军士们一般粗豪,瞧来倒颇为和谐。

  到得第五天上,那些护送百姓的五千军士跟罗四海的幕僚护卫才赶了回来,被一早在香末山下的探哨带了回来。

  那五千军士带了粮食炊具之物,并一些御寒衣物,虽物资有限,总归能解一时之温。

  这些粮食乃是遥城府仓里的米粮,炊具衣物却是知府方环想尽了法子所凑,虽一时不够一万多人所分,总算聊胜于无。

  罗四海的幕僚佟先生向他转交了方知府的书信。

  方环接到罗四海派人报讯,得知曾潜已经开城投敌,响水关关告破,惊怒之下,立时向朝廷上奏,并与罗四海商议,遥城与响水军成犄角之势,与北漠军相抗衡。

  
  ☆、77

  十月中,朝廷收到方环奏报,皇帝大怒,连下数道旨意。

  一道是急令左迁父子回师响水,一从金沙关,一从瀚碧关,双面夹击,阻止北漠阿不通南下之势。

  另一道却是下旨诛了原响水军驻军将领曾潜九族,所抄资产尽数没入国库,昭仪不知约束家人,打入冷宫……

  昭仪与宫中世家贵勋所出的后妃们相比,原就根基浅薄如浮萍,如今被打入冷宫,也不过落得众人一声叹息,只当她被家族带累了。

  但不久之后,等到曾家九族被诛,家资被抄,价值六百多万两白银的家产被天子亲兵神卫军一路押解进京,一时举国哗然。

  这些年,江淮盐税一年比一年少,战争频发,国库空虚,曾家一门所抄家资抵得上江淮四五年的盐税。

  曾潜乃是世代盐商之家。

  拨出萝卜带出泥,同时抄家所得的,还有江淮各盐商世家之间的往来帐目,连久不上朝的皇帝也抱病上朝,当堂震怒,下令清查各盐商世家。

  相对于边漠响水的战争来说,阿不通与香末山的响水军数次野外交手,实是小打小闹,在朝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件;反倒是江淮盐商世家被皇帝亲派的钦差与神卫军翻了个底儿掉,抄查出两千三百万两白银,抄家斩首流放数千人,真正因曾潜一人引起了江淮盐商界的一场大地震。

  熙泰殿里,太子一脸悲色的站在皇帝床前,几至哽咽失声。

  “父皇……”

  年老的皇帝陛下脸色腊黄,每一道褶子里都盛着满满的算计,睁开浑浊的双眼,瞧着眼前英武的儿子微微一笑:“朕能为皇儿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江淮盐道腐烂日久,如今借着曾潜这个马前卒一举铲除这颗疮毒,朕就算死也瞑目了……”

  皇帝疾病缠身,妙龄的昭仪平日不过在御前奉奉汤药,或者值夜,说起来,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可惜这些事,并非外臣所能得知的。

  传闻之中这半年之内父子几乎反目,屡屡令朝臣摇摆不定的皇帝与太子如今却在旁人难窥的交泰殿里父慈子孝,温暖和乐,殷殷嘱托。

  年轻的昭仪偶然一次的枕头风,向皇帝陛下讨得的宠爱,想要迫切提拨自家娘舅曾潜的举动,却成了整个曾氏,乃至整个江淮盐道的催命符。

  皇帝陛下从选定了她御前伴驾的时候,让宫中一众人等自以为他宠爱这妙龄的盐商女子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等这个契机。

  福祸从来相依。

  彼时跟在阿不通身边的曾潜还不知道他被抄家灭族,已成丧家之犬,只当他还有富贵的后半生。

  他不知道,自调令下来之后,病重的皇帝陛下跟年轻的太子殿下就静静的等着他犯错。

  曾潜要是不犯错,空虚的国库该如何充实呢?

  皇家行事,历来让下面的人揣测许久。

  借着这一场戏,年轻的太子殿下对朝中臣子的品性已多有了解,未来新旧更替,朝中想来更有一番大的动荡。

  远在香末山的响水军不知朝中变故,时近年末,香末山积雪皑皑,山中营里早在十月份就建成了一排排木屋,书香睡前冷的打颤,被子单薄,窝在裴东明怀里许久,才有了暖意睡过去,早晨天还未亮却被冻醒来,身旁的人早已经不在床上了。

  现在的床是粗糙的硬木板床,跟响水城中的火炕完全不同,下面铺着的是几张狐狸皮缝起来的褥子,这还是裴东明怕她冷,特别去山中猎回来的。纵然如此,被子不够厚,睡在床上还是冷的厉害。

  这几个月以来,北漠军数次试图去攻打遥城,每次出了城十几里外,都会被响水军截杀。阿不通一怒之下带军进山清剿,却被裴东明等人牵着鼻子在香末山深山老林里转悠了数天,将他们绕晕了抽冷子下手,令北漠军来回奔波,疲累不堪。

  书香从木屋中出来,吸一口沁凉的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