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顾小影下意识地扭头,看见魏艳艳站在门边,颤颤巍巍地看着他俩。在看见顾小影的一刹那,魏艳艳的眼神明显地一瑟缩。
然而也就是这一瑟缩的瞬间被管桐捕捉到了,他的火气瞬间翻了一番。他想忍,可是没忍住,终于还是冲顾小影吼出来:“顾小影,艳艳她不过是个孩子,你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子?我听她说昨天你还打击她?你好歹也是当老师的,你怎么能这么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是,我知道,你天天上讲台,有惯性了,跟谁说话都跟讲课似的,总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对的。你不觉得这种‘好为人师’对孩子们来说会是一种伤害吗……”
顾小影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她吃惊地看着管桐,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说什么?
说自己无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说自己好为人师?说自己总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
这不是管桐说的吧?
可是,不是他说的,又是谁说的呢?
顾小影的头终于剧烈地疼起来,从昨天中午听说宋锦西失踪到现在,她似乎总是活在泪水和咆哮声中。二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要很努力克服疲惫和头疼,站在这里,听这些指责。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谁了,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责任放在她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冲她吼?
顾小影终于崩溃了。
她抬起头,看看一脸畏惧表情的魏艳艳,再看看还在火冒三丈地数落自己的管桐,突然忍不住尖叫:“住嘴!”
管桐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大跳,魏艳艳也吓坏了,张大嘴巴盯着顾小影看。
只见顾小影脸色苍白地指着管桐和魏艳艳:“你们凭什么这么指责我?你们凭什么!你们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你们影响我的生活,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妈子,凭什么总是一副我欠你们的表情?”
她指着魏艳艳:“我就该陪你找工作吗?”
再指管桐:“我就该给你做饭洗衣服吗?”
她的眼里渐渐盈上泪水:“你们一个个,凭什么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自杀的自杀,出走的出走,找不到家的找不到家,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的啊?”
二十四小时内,她终于第二次歇斯底里,她指着管桐,几乎扯着嗓子吼:“管桐,我告诉你,我讨厌你爸妈,讨厌你们全家!我讨厌——”
“啪!”
话没说完,管桐的一巴掌终于落下来!
顷刻间安静得一片死寂。
顾小影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管桐,余光里,还有魏艳艳有点惊恐又隐约有些出气的表情。
几秒钟后,顾小影的身子晃了晃,在感觉到要倒之前伸手扶住墙。她瞪大眼,努力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死死盯着管桐。管桐显然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大脑短路了。
二十四小时内,她打了别人一巴掌,又被别人打了一巴掌;她找到了别人家的孩子,又差点把自己家的孩子弄丢了……原来,她的轨道,从一开始,就是环线。
可是现在,顾小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色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在安静得可怕的空气里,扶着墙站直了,声音略有些哆嗦地,慢慢地说:“对不起。”
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管桐和魏艳艳都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
或许他们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三个字,但顾小影知道,这三个字,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走向门口,管桐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掉了手。她走得那么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管桐终于如梦初醒般追出门去的时候,她已经用她自己都不记得曾有过的速度跑出院子,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早晨车来车往的路边,管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第二次离家出走,顾小影的身体却很争气。
她不仅没有生病,而且还可以冷静地给自己本科与研究生时代的同学打电话,请他们帮忙寻找一些实习岗位。她还能头脑清醒地回自己的教师公寓里收拾了几套备用衣服,再马不停蹄地坐车赶回市区,找许莘避难。
她甚至没有忘记在对许莘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嘱咐她千万别让宋锦西知道。
她怕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难过,更怕她又把不相干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顾小影想:这是她自己造的孽,无论产生怎样的后果,都不需要别人帮助背负。
就这样,顾小影开始在许莘家睡得昏天黑地。因为连续两天都没有课,她干脆把手机也关掉。这中间偶尔醒了就翻一点许莘的零食吃,吃饱了再意气风发地睡去。
许莘气得火冒三丈——她早晨上班的时候,顾小影在睡;她中午回来的时候,顾小影已经扔下满地的零食袋子,再度沉入梦乡;她下午走的时候,顾小影还没醒;等她晚上加完班回家,不过九点多,可她顾小影居然又睡着了?!
她究竟还有没有清醒的时候啊!
不是都说夫妻吵架会睡不着吗?看管桐的反应就知道了,他一天之内起码打了十几个电话,大约是不好意思在办公室里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便躲到了类似厕所之类有回音的场所——许莘不厚道地想,照管桐这上厕所的频率,有没有让同事们以为他闹肚子?
可是许莘咬紧牙关没松口,到最后,管桐真的以为顾小影的确没有去投奔许莘。他唉声叹气地对许莘道谢,却没有想到,他老婆此时此刻正在许莘家睡得昏天黑地,让许莘恨不得把顾小影包在铺盖卷里一起扔到楼下去!
就这样,第二天晚上,许莘忍无可忍,终于在顾小影床头贴了张即时贴,上面写着:猪啊,你就睡死吧!
第二天一早,许莘起床,多么难得,她居然看见顾小影把被子叠整齐后消失了?!只是没想到她走之前还在许莘的床头也留了张即时贴,写着:骆驼祥子啊,你就活活累死吧!
许莘抓狂了!
其实顾小影没有许莘想的那么心宽。
她昏天黑地地睡觉,只是因为睡着了的时候,比较不容易想三想四。
她总需要做一点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那种悲从中来的情绪。她看喜剧片,看穿越小说,看累了,就带着对小说里男主人公的幻想睡觉。网上把这种流口水的行为叫做“YY”,也就是“意淫”的意思,还颇有一些拥趸。面对此情此景,顾小影赞同地感慨:人类失去YY,世界将会怎样?
她是写小说的,以编制狗血故事为己任,所以她当然不会认为夫妻俩吵架,动手了,被打了,就一定要哭天抢地地指着对方的鼻子说“我要跟你离婚”……可是,她是个普通女人,她从小到大也的确是没有挨过打。所以她总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想想,自己要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两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做好回家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说,她还要去上课。
周五上午,她有四节课。你看,这就是一个人民教师的责任与无奈——她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和难过,还要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要谈笑风生,要对得起孩子们的学费。
顾小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了教学楼,还没等走到教师休息室,迎面就看见江岳阳像炮弹一样冲过来,嘴里喊:“顾小影,你死到哪里去了?”
顾小影忍不住翻个白眼,心想:看吧,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在过去的两天里管桐没少给江岳阳打电话,否则他不会一脸愤懑的表情,一看就是被骚扰得不轻。
只见江岳阳无比紧张地冲到顾小影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久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顾小影被江岳阳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感动了,微微一笑答:“没事,谢谢你,江老师。”
可是江岳阳听到这句话之后越发难过了,他还很少看见这么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话的顾小影,想想也知道是受了沉重打击。他搓搓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酝酿了好久,还是说了句不该说的:“我师兄,他挺着急的。”
说完就后悔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顾小影是什么性格,这会儿提管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结果顾小影表现得倒挺大方,只是笑笑答:“我要去上课了,下课再找你聊天吧,江老师再见。”
说完也不进休息室,而是干脆上了楼梯,往楼上的教室走了。
江岳阳心里暗骂管桐不给自己找好差事,一边还是拿出手机通风报信:“师兄,是我,你老婆出现了,今天上午她有四节课……对,十一点半下课,你提前点过来截住她,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关我什么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自己看着办……你别跟我来这套,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不对,你老婆帮我们找失踪的学生,我们还没给她记功呢,就让你一巴掌给打出来了,我要是你老婆,早拿菜刀把你大卸八块了……”
管桐被江岳阳从电话里数落了半天,到艺术学院后又被面对面数落了好久。
江岳阳奚落管桐:“师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再不讲理的女生都没见过你动手,第一次出手就打老婆,兄弟我甘拜下风啊!”
管桐苦笑:“你也别数落我了,我那不是失去理智了吗?”
“你失去理智很可怕,你老婆则是太理智,更可怕,”江岳阳后怕地吁口气,“如果她不跟你回家,怎么办?”
“总得让她发完这通脾气啊,”管桐揉揉额头,“我还能怎么办?”
“她会不会要离婚?”江岳阳一边说一边倒抽一口冷气,“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看肥皂剧的习惯,”管桐白江岳阳一眼,“还有就是你能不能不要诅咒我?”
“我不是诅咒你,”江岳阳觉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我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了吧,你老婆白天帮我们找学生,晚上给学生做思想工作……这些都不是她份内的事。她一样样地承担下来了,第二天早晨还要一大早爬起来给想自杀的学生联系实习岗位,她是女人啊,你觉得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事?动不动就是生死攸关,她能不影响工作还真是奇迹。这年头,谁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么好心的女人,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管桐张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突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岳阳眼睛瞪得溜圆,定定地看向他身后。管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直直就撞上顾小影的目光!
中午时分,学生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