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生动得漾开了红晕的脸,眼睛亮闪闪的,好像一汪水,目光柔软地注视着他,管桐突然窒住呼吸。
一秒钟,或许是两秒钟,那瞬间,他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个实至名归的新婚夜,趁着酒精的热度,还有窗外三十八度的气温,在蚊子军团不断的轮番作战下,R城的新房里,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气,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气,狠狠撞进去。大脑皮层里的毛细血管好像要爆炸了,丝丝缕缕都在燃烧,灼热地燃烧。
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化成灰烬前的刹那,突然听到顾小影断断续续地说:“老公,避孕套……避孕……”
“我知道,”管桐的速度越来越快,头上渗出汗珠来,“不是用了吗?”
“我是说……”顾小影喘口气,抿抿嘴唇,努力把话说完,“我是说,小心你爸妈……他们不会……不会把避孕套戳上洞洞吧?”
“噗——”
管桐的脑血管终于在冲刺前的这一秒被炸成灰了。
于是,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被这个思维跳跃得趋于诡异的女人折磨成ED之前,可怜的管处长也抓狂了……
段斐挺着近九个月的肚子来开门。门一开,顾小影就先看见一个肚子……门再推开一点,还是一个肚子……直到整扇门都敞开了,顾小影才把视线从段斐的肚子上转移到脸上。
一个月不见,段斐的脸胖得都有点变形,身材是彻底没法看了,脸上的色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许莘在顾小影身后大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应该是男孩吧?老人都说生男孩容易毁容,你看我姐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啪”的就被一卷卫生纸打到。
顾小影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手依然如此敏捷的段斐,再回头看看忙着从脑袋上往下扯卫生纸的段斐,咂咂嘴道:“师姐,你还是这么矫健啊!”
段斐哈哈大笑,在顾小影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坐到沙发上。
顾小影担忧地看看段斐的肚子,一边落座一边忐忑地问:“师姐,你这个肚子,有没有超重?不会涨破了吧?”
“怎么会?”段斐笑眯眯地看顾小影,“我们家宝宝可健康呢,一点都不给妈妈添麻烦。”
顾小影好奇地掀开段斐的开襟毛衫:“师姐,你儿子不踢你吗?”
“踢啊,可有劲呢,刚才还踢我来着,”段斐毫不顾忌地再掀开一层毛衣,把滚圆的肚子展示在大家面前,还没忘叹口气,“其实我倒希望是个闺女。”
“是啥都行,健康就好,”顾小影比段斐还紧张,“师姐你小心点,快穿好衣服,别感冒。”
“没关系,我家暖气多暖和啊,”段斐低头专注地敲敲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大肚子,“宝贝儿,踢一个给大家看看。”
没反应。
“宝贝儿,踢一个,快点,乖,表演一下。”段斐又敲敲自己的肚子。
还是没有反应。
“哎,你睡着了?没听见为娘要你踢一脚吗?”段斐拔高了声音,见还没有反应,“啪”的拍了自己肚子一掌,一声脆响,吓了顾小影和许莘一大跳!
顾小影和许莘彻底被这一巴掌惊着了,少顷才面面相觑,双双无语——有这么暴力的妈咪和这么有力的胎教,会不会这孩子生出来就会打架?
终于,段斐经无数次拍打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是相当大牌的,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让宝宝做“踢人秀”的念头。
顾小影看看她那惋惜的表情,想想这居然是一个还有十几天就要到预产期的女人,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段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顾小影:“小苍蝇,你公婆来了吧?”
顾小影急忙吐苦水:“快别提了,师姐,这才过了一天,我的生活就一团糟!本来我们的生活习惯很固定的,现在突然多出来两个人,真是好别扭。”
“你知足吧,”段斐瞥一眼顾小影,苦笑,“你公婆已经够心疼你的了……如果换了你是我,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连牢骚都懒得发……”
段斐不是撒谎——她这段日子过得真是有些凄惶。
因为儿媳妇怀孕的缘故,孟旭的母亲从W城农村来到G城,说是可以搭把手照顾儿媳妇。对此孟旭当然是高兴的,段斐虽然觉得不方便,但也很感激婆婆的好心。
可住着住着麻烦就出来了:段斐身子不方便,家里的家务自然是孟旭做得多些。可是婆婆一看就不愿意了,忍了三天没忍住,终于在某天晚上开了口。
她脸色灰灰的,看着段斐说:“斐斐,妈给你说啊,其实怀孕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在我们那里,哪怕是挺着大肚子呢,也不能让男人做家务的。”
段斐当时正在喝牛奶,听见这话,差点喷了。
婆婆听听厨房里孟旭洗碗时发出的响声,压了压火气告诉段斐:“我不知道你们大城市是咋样的,可是在我们那里,男人就是天,女人就是做饭洗衣服生孩子。你也看见了,在咱们那里,逢年过节吃饭的时候,女人是不能上桌的……咱怎么还能让男人做家务呢?”
段斐想发脾气,可是又惦记着作为一个儿媳妇的“忍耐”本分,于是只要强忍着接受了一晚上的“三从四德”教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段斐看上去很谦虚、很受教的缘故,在其后的几天里,婆婆终于焕发出远超过一个大学教师的授课热情,从各个方面对段斐的生活进行了点评——比如段斐每天喝一瓶酸奶是浪费,因为像孟旭那样每天要动脑的人都没有喝;比如段斐预订月嫂、预订单间病房都是浪费,因为孟旭出生时连医院都没去,如今也已茁壮成长;比如只要段斐说起早教的话题,婆婆就撇嘴道“有那个钱还不如给孩子买肉吃”……
段斐天天都气得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就变成了哭笑不得。
可是,受了委屈又不能不发泄,段斐便把所有的怨气都倾泻到孟旭身上——她真是忍不住,才在每晚睡觉前都对孟旭进行新一轮的抨击与抱怨。初始时孟旭觉得母亲太过迂腐,后来觉得老婆太过矫情,再后来干脆借口要赶一篇论文,住进了书房。
或许也是因为怀孕的人格外敏感,段斐一个人守着偌大一张床,夜夜哭。
哭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声啜泣,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发出一点模糊的呜咽。
偶尔也后悔,想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个人——孟旭或许哪里都好,可是他那个妈,怎么就能这么极品?
可是往往这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伸伸胳膊踢踢腿,段斐的心就化成了一滩水。
那是她和孟旭的宝宝啊——是他们在最爱的时候结婚,一步步迎来的孩子啊,她那么爱孟旭,那么爱他们的家,她的毕生智慧都用在辅助孟旭一步步走得更稳上面,而孟旭也的确一步步越来越稳,努力为她母子提供更好的生活……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好抱怨?
每夜,段斐就这样努力开导自己,才能在夜深人静时,疲惫入睡。
而让她觉得温暖的是,偶尔半夜里因为腿抽筋而大汗淋漓地醒来时,那个她以为已经在书房睡下的男人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内从她身边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一点点为她按摩……他的表情很困乏,可是眼神很专注。
段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悄睡回到自己身边来的,甚至第二天晚上他还是会号称睡在书房,但半夜里又出现在她身边……这样的幸福与温存,让段斐生了内疚的心,终于决定无论婆婆说什么,都忍下来,不抱怨。
就这样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日。
这一次,矛盾的缘起简单得可笑——那天段斐和婆婆一起看电视,有部电视剧大概是说了个第三者插足的故事,段斐随口边说:“这种男人活该千刀万剐。”
结果婆婆不愿意了,瞅瞅段斐道:“男人朝三暮四,那是他自己有本事、招女人喜欢。像我们家孟旭那样的,大教授,有学问,一年挣十好几万人民币,那就是有本事的人。在我们村里,像这种人就是有点花花肠子,大家也觉得挺好的。男人到底是和女人不一样的,你看女人生了孩子,不安分也不行了,也不用想三想四的了,对吧?说到底,谁还肯要你啊?”
段斐惊呆了。
她早就觉得自己婆婆心里那“男尊女卑”的信念超凡脱俗,但她没想到,这种超凡脱俗已经完全达到了有悖道德的地步?!
于是,那夜段斐终于没忍住地和孟旭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吵架的核心只有一个:要么,你妈走;要么,我走!
孟旭顿时头大了不止一圈……
他真是为难——自己的亲妈六十多岁了,千里迢迢来照顾儿媳妇,他没有理由让她回去啊;自己的老婆快要生产了,气得全身哆嗦,不停地哭,这对孩子也不好啊……可是,他要怎么说?他能怎么说呢?
说“妈你先回家吧”还是说“老婆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吧”……这不都是自杀式行为吗?
这回,孟旭快哭了。
到最后,孟旭走投无路,还是给留守在老家的姐姐打电话,豁出面子去叙述了自家后院的火灾,哀求姐姐找借口把妈叫回家。孟旭的姐姐一听这情况就发火了,大着嗓门在电话里把孟旭骂了整整半个小时,从小时候爸妈为他们吃过的苦到现在孟旭怕老婆没出息,干干脆脆骂了个遍。
等骂完了,做姐姐的也心软了,终究还是打电话告诉孟妈家里出了大事,这才把孟妈唤回了W城,而孟旭和段斐的矛盾也在一段时间的缓解后渐渐烟消云散。
所以,才会有此时此刻表情高兴、心酸又有点犯愁的段斐,坐在沙发上,在小夜曲温柔又有些俏皮的旋律里无奈地总结:“小苍蝇,你要记住两点,第一,你已经很幸福;第二,就算你再幸福,也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随时准备迎接一切突如其来的郁闷!”
乌鸦“呱呱呱”地从头顶飞过……顾小影看看一脸愁苦相的师姐,无语,低头沉默中。
可是,事实证明,段斐是先知,郁闷无处不在。
起因是顾小影从段斐家出来后,在许莘的怂恿下去商场里转了一圈,毫无疑问,这两人当然不会空手而归——许莘买了件打折的大衣,顾小影买了个打折的皮包。
回到家,管利明一见顾小影手里拎着两个包就很好奇:“小影啊,你咋出门拎两个包呢?”
顾小影心想自己这公公真是比婆婆眼还尖,表情上却还要和颜悦色:“商场打折的,爸爸,冬天过去了,过季的商品打六折,这个包包便宜了好多。”
“便宜好啊!”管利明大悦,问,“那得多少钱?”
“打完折六百多一点点,”顾小影急忙注释一句,“真皮的哦!平时要一千多呢!”
“啥?六百多?”管利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