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传  第38页

好过些。他的外祖,声明在本朝也不显甚,却有些许脸面——乃六品的翰林侍读孔文德孔耀辉先生,顶顶清贵之职。先前还是举人之时,原想着当个同进士便是祖宗保佑,谁想来一气考到庶吉士,分入翰林院。从此之后家里来往皆鸿儒,谈笑无白丁——除了女婿一家!此处又显出孟豫章与林贞的缘分来,皆是外祖家悔青了肠子的结的亲事诞下的孩儿,还偏是独生。只不过孔家要心软些,没赵家那等孤高清傲、沽名钓誉,是以对外孙还算照看。孟豫章也就喜欢到外祖家来听听庭训,便是挨两句“若不上进,仔细你的腿”的话也好。
  提着礼物,带着小厮儿,骑着高头大马穿了半个京城方到孔家。孔家清贵,门上也无门房。年下开着大门,偶或有仆从穿梭来往。孟豫章跳下马来,抬脚而入。直至正房,见外祖一家人团团围坐闲话家常,恰一副冬日天伦图。一阵暖风扑来,把心中的烦闷都吹去了八分。
  就有大妗子笑道:“外甥来了!快与你姥爷磕头,好讨红包!”
  孟豫章也不寻垫子,恭敬的对外祖与外祖母磕了四个头,也一样与舅舅妗子磕完头,与表亲见礼后,方才坐下说话。
  孔姥姥只有一女,偏又早逝,留下一个外孙,心里疼的很。见外孙来拜年,喜的无可无不可,搂着一声声儿肉道:“不过年还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哩!”至于年初二当来的女婿?权当死了罢!
  孟豫章笑道:“是孙儿不孝。”
  “大年下别说这般套话,陪我说说话儿。”孔姥姥问道,“前日听闻你定了亲,也不得闲同我细说说。那家小姐儿好不好?模样性格怎底?贤良不贤良?”
  孟豫章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与孔姥姥道:“她扎的花儿,姥姥看好不好?”
  孔姥姥拿着荷包,退后一点瞧了一回:“唔,针脚不大好,色儿好看。你媳妇多大了?若是同你一样的,却是难得。”
  孔大妗子扑哧一笑,暗道:难得不难得,看与谁比。他家能找出个像样的媳妇儿,还真不容易。只这话说着了婆家,万不能出口的。忙掩饰道:“我们哥儿好福气。我听闻模样都天上少有的?”
  孟豫章脸一红,道:“还好,日后带来妗子看就知道了。”
  “模样再其次。”孔姥姥道,“性儿要好。那等犯口舌之妇最可恨,好端端的家都叫弄的不安生。只要贤良这一条上,便是模样次些,也强过了。”
  孟豫章道:“姥姥放心,她酷爱读书,亦通音律。我们老太太都说好。”
  文臣武将从来就是天敌,彼此看不顺眼儿。然则再不顺眼,总有一两个相干的能有一丝和气。孔姥姥感念孟太夫人照看外孙,当年又是她做主三四回的求了自家姐儿,对其印象颇好,便道:“你们老太太掌了眼的,便知不错了。你爹爹……唉……”
  孟豫章脸一红,岔开话道:“姥爷近来读甚书?”
  孔耀辉摸着胡子道:“不过是些圣贤书。那日你来,我吩咐你的功课写完了?”
  孟豫章点头道:“写完了。”说着把特意带来的课业本子递上。祖孙两个看了一回功课,又探讨了些许学问,再布置下回的功课,每次来皆是如此。孟豫章又对孔耀辉道:“姥爷,我想去国子监……”
  孔耀辉叹气:“休同我讲,我乃外姓之人,如何做得了你家的主?你也莫急,做学问乃一世的事,殊不闻大器晚成?你且早哩!待你娶妻成人,我方好说得。”
  孔姥姥也道:“哥儿,你休怪我们不帮你说话。实则你爹说了,不叫学了一肚子酸腐文字。你乃功勋之后,当骑马射箭来。”
  孟豫章苦笑道:“马倒会骑着走,箭竟不曾见过。只怕还不如我媳妇有准头哩!”
  一语说的孔家上下都笑起来:“你倒好说笑话儿,你媳妇哪会这个?”
  孟豫章认真道:“她真会!岳父说,君子六艺,不学焉敢称儒家门生?”
  孔家上下皆目瞪口呆!不曾听过姐儿还会骑射的!孔姥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个野娘子吧!?
  谁料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谁家岳父有这等气魄!快快与我引见一番!”
  众人一望,孔耀辉率先笑出来:“原来是时行兄!今日女婿拜岳家的日子,你来我家作甚?”
  “借书来!”
  孟豫章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道是谁?正是前日见的看春宫的‘美髯公’!那日一身破布直裰,还道是个落魄书生。哪曾想今日一身深衣,端的是道貌岸然!竟是外祖的友人!
  那人恰也看到了孟豫章,亦是一怔!如此粉嫩的小童,如何不让他记住!只因打扮上一瞧就是勋贵子弟,便仗着微服放肆调侃,哪知是同僚之亲,这如何是好!?
  孔耀辉还道:“豫章,还不过来见过魏御史!”
  孟豫章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额上,这样的人也配做御史!?
  魏御史反应极快,先问道:“是他的岳父说要女孩儿学君子六艺?”
  孔耀辉略尴尬的点头。
  魏御史再次大笑:“好!好!这方是名士风流!恨不能立等相交,便把他女婿借我一日细说一二何如?”
  
  ☆、第43章 师徒

  孔耀辉内心怜惜外孙不得个好父亲,前途渺茫。不想竟入了魏文明的眼!喜不自胜,如何舍得拒绝?魏文明年少有为,乃与他同科做的探花。当年打马游街,说不尽的清俊风雅、风流不羁,哪个不赞个好字?平日里想交且不能哩!孔耀辉巴不得,若不是读书人的矜持,怕要喊出“阿弥陀佛”之语。孟豫章便叫魏文明硬生生的拖出了外祖家,寻得一个清静的茶肆坐下。
  年初二,女婿拜见老丈人的日子。若不是十分混账,便是夫妻不甚和睦,还有个家教管着哩,总不好叫人说家风不好。是以茶肆冷冷清清无人来往,难为掌柜竟开了门。正因如此,孟豫章也暗自称奇,莫非御史便不用摆岳父不成?
  魏文明见孟豫章冷着张脸,笑道:“小娃娃还生气了!”
  孟豫章实对这位毫无好感,看春宫、不去拜见老人,断定他乃无礼之人,一甩袖子道:“狂生!”
  “啧啧!小小年纪,做老气横秋样。岂不知画虎不成反类犬?邯郸学步,徒增笑耳!”
  孟豫章冷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等犯口舌之人。那日的事若与他人说一个字,管叫天打雷劈!”
  魏文明听他誓言,倒是一愣,随即笑道:“无事,便是说了,谁肯信来?我若说你诽谤,倒是十个有九个要信!”
  孟豫章叫他一噎,却不愿服输,又道:“年初二的满街闲逛,不是规矩人家的行事吧?”
  魏文明扶桌大笑:“小郎啊小郎,你好不好,怎底寻御史吵架来?你家里没教你避着我们一些么?我敢在街上走,必定敢被人问。我岳父母都在老家,如何拜来?”
  “……”
  魏文明用手指无序的敲着桌子道:“尊夫人真个会骑射?”
  孟豫章低头不语,哪个愿意自家女眷叫旁的那人说来念去?
  不想魏文明素来豪放,丝毫不觉失礼,继续问道:“你怎地与小姐儿一样害羞哩?”
  “圣贤书竟教你闲话旁人女眷?”
  “圣贤书还夸嫘祖哩!”魏文明道,“做得好还不让人夸?不然朝廷修那牌坊作甚?”
  孟豫章又叫堵住,果真不能同御史斗嘴。便单刀直入的道:“那你寻我有何事?”
  魏文明一挑眉道:“也是有教养家的哥儿,对前辈就这等模样?我是你外祖的同科,叫你一声孙儿且不算占便宜哩!”
  “……”
  孟豫章只觉得魏文明无赖,谁知他是无聊!固然岳父母都不在京城,无须探望,然而同僚同科人人要走亲戚,他便落了单。偏又福薄,亲长早早去了,膝下也空虚寂寥。万家团聚的新年,只好跟妻子两两相望,才被妻子怒骂出来,还不只能四处闲逛?此时料的家中母大虫还未消气,回去是作死。还不如拖着个小娃娃逗上一逗解闷。
  因孟豫章不似腐儒,一言片语中竟有对女子骑射的推崇,实在难得,更不舍得放走了。且知他有点小正经,与老友窦扬波竟有三分相似之处。遂先唱悲情,道:“哥儿莫怪,我膝下荒凉,见到整齐的哥儿就想说说话。方才与你玩笑哩!”
  果然孟豫章面带同情,这把年纪,还未有子女,怪道脾气不同常人。
  魏文明见小家伙还挺心软的,便不忍再捉弄,正经问道:“你读甚书?”
  “胡乱读些,也有《论语》《孟子》,也有《老子》《庄子》。”说起读书的话题,孟豫章略带苦笑的道,“学艺不精,见笑了。”
  “有心便是好事。”说着魏文明又问,“你家是勋贵?”
  孟豫章点头:“承平公家,小生唤作孟豫章。”
  魏文明听他报了家门,心底倒也有三分钦佩!那样的人家,竟养出如此彬彬有礼的性子,虽不知学问如何,也有心好学。难得!太难得了!又问:“平日作何消遣?”
  “不过写字、作画、弹琴。”
  魏文明一挑眉:“你会画画儿?我瞧瞧。”
  “不曾带着。”
  魏文明实在闲的发慌,竟拉着孟豫章道:“走走,去我家画两笔!”
  孟豫章被拉到魏家,才来得及与魏娘子打声招呼,便被摁在书房作画。若说作画,孟豫章着实有些天资。从未有先生正经教过,凭着临着些好画,竟也悟出点门道。又因近来常与林贞通信,时常附些画作,二人也常讨论,一副梅花写意居然有些意思。
  魏文明点头笑道:“有些灵气!”
  孟豫章内心欢喜,只不好表现出来,倒羞的红了脸儿。
  正说着,魏娘子端着糕点走进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孟豫章,喜的满面堆笑,一叠声问:“哥儿谁家的?哥儿多大了?哥儿可爱吃玫瑰饼儿?到我们家别客气,只管吃了晚饭再走。天黑了叫他送你回去便是!”
  孟豫章笑着一一答了。原本文官与勋贵有些不对付,魏娘子却叫子嗣愁的白头,见到一个白净的哥儿,哪管他是谁家的?只管从丈夫手里抢来便是!
  孟豫章见魏娘子圆圆的脸蛋儿,眼睛不大却很有精神,看起来十分慈眉善目。关怀之语不绝于耳,恍惚间犹如见到亡母,霎时呆愣起来。
  魏娘子问道:“哥儿可是嫌我烦了?”
  孟豫章扯了扯嘴角道:“谢夫人垂爱,是小生的不是,还请夫人莫怪。”
  魏娘子微笑道:“无须客套,我们妇道人家说话尽是些边角琐碎,难为你听我唠叨这么许久。你们也俩聊着,我去厨下看看晚饭。”说着便走了。
  魏文明头痛的道:“她想儿子想疯了,你休搭理她。”
  孟豫章不好答言,只做不懂。
  魏文明叹道:“小哥儿,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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