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  第210页

堪一击。我怕,看多了,有一天会亲手杀人。”墨紫紧握的拳头禁不住发颤,“昨晚,我在梦里,终于让那两个士兵死了第二次。元澄,这么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人身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我想,你永远都不会丢掉你的良心。而即使你可能会更多为自己想想,那又能算得上什么不好?一昧不分青红皂白的好,跟一昧无所不尽其极的坏,本质上没有分别。你很聪明,有决断,有勇气,也愿意承担结果,这就足够了。”元澄笑着指指水桶,“好了,你想我拿那半桶水如何?”

墨紫用袖子擦干眼泪,长吁口气,“还请你把脚边那块板帮我丢到桶里。”女人还是需要时不时要诉诉苦。诉完了,就好了。

元澄很听话。

墨紫又蹲了下来,双手浸在桶里,似乎摸索什么。

元澄一言不发看着她,心想,这样的一个女子,他要是如此一阵风一阵风助她,能飞多高?或者,就如她自己所言,能成什么样子呢?他有点渴望想看。当然,跟他同一条船是必须的。

“对了,你来不是慰问我这么简单吧?”墨紫摇摇头,摸不出个所以然。

“墨哥这话不近人情,我若只是来慰问,难道就不行?”元澄笑侃。

但墨紫没回答他。事实上,半个时辰之内,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元澄在旁边,绕着那块破船底来回地走。

元澄发现她对船的专注力惊人,真正能做到心无旁骛。他也不觉得被冷落,瞧了一会儿,铭年来叫他喝茶,他就走到另一头去了。

等墨紫大致有了些想法,才记起元澄来。忙回头一找,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还以为他等得无聊先走了,刚想抱怨他没耐性,可看到他的乌鸦袍子还在,就往另一边去找人。

一到那儿,就见大伙儿围成圈,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墨紫心想,这贪官没那么大亲和力吧?踮着脚尖往里瞧。

让她不小心推了一下的船工本要回头瞪眼,一看是自家掌事,忙不迭让开,还拍前头的人作眼势。于是,在墨紫面前,就出现一条一人过的小径。

墨紫也不客气,挺乐滋滋享受一回女士优先。等到了里头,却吃了一惊。元澄坐在椅子上,温润的神色,看不清情绪的眼眸,那是正常的。可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壮汉牛皋是啥意思?难道这位脾气如牛的汉子得罪了元澄?

脑中一个火花。对了,牛皋是因为南德的日子过不下去才逃到大周来的,莫非认出了这个南德第一贪官,想找对方拼命,结果被元澄身边的影子高手给踹倒在地,强行磕头?

“墨哥,你赶紧上去劝劝吧,牛兄的脾气上来,我也没辙。”丁修凑到墨紫跟前来说。

“嗯?”墨紫一激灵,“当然要劝,免得把人得罪了,脑袋不保。”对付这种事,元澄怕得绝对比她少多了。

“呃?”丁修一听不是味儿,连忙拉住要上前“救人”的墨紫,“墨哥说什么小命不保啊?牛皋遇到他的大恩人了,说要磕足一百个头,不然不起身。墨哥的义兄说不用,可牛皋就是不听,死活拽人坐那儿。这不,磕到三十多个了。”

元澄是牛皋的大恩人?墨紫马上很不够义气得想,要么就是牛皋认错人,要么就是有人冒充元澄。于是,她立刻过去,拉起元澄就走。

牛皋磕完一个头,发现椅子上没了人,左右一看,急眼,“墨哥,别走啊,我还没……”

墨紫冲他摆摆手,“你别磕了,他不喜这套。”直接送他银子更合适。不过,给元澄留点面子,不说那么白。

等离得远了,元澄说道,“怎么,怕他错认恩人?”

墨紫对他老实答,“有可能,而且万一他知道你是第一贪,说不准饱揍你一顿。他平日最恨南德贪政,一问他家小,他眼发红,瞧着能跟人拼命。”

“他一人来大周的?”元澄微怔,似乎有些意料之外,但面色随即如常。

墨紫没留意,自顾说话,“嗯,三十出头啦,还打光棍。打算认丁丁,就是另一个船匠的儿子当干儿子,将来有人到他坟上给上香烧纸,讲得好不可怜。不过他可不是说笑的,丁婶给他说媒,他都不要。”

“也许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元澄的声音带些看透世情的苍凉。

“就怕他那样,才拉你走。过去的事,我们自己能不计较,别人未必。”墨紫听着那么点不对,看元澄的神情却没什么。

“那得多谢你了。”元澄淡淡一笑。

第263章 一两之恩

墨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难道真帮过他?”

元澄摇头,“倒是收过他贿赂。觉得他长得牛里牛气,所以还记得他的脸。”

啊?墨紫眉毛倒挂起来,“你是说,他送钱给你,你贪了他的,他还把你当恩人?”这么样的一种关系,牛皋要给他磕一百个头?不如坚持是元澄的影子高手搞鬼。没准有什么功夫,能让人自动叩首的?

“所以,我也很是不自在。不像坐如针毡吗?”已经走回了刚才墨紫琢磨木头板的地方。

“不像。”她看他,很怡然自得,就差没帮着数数了。

元澄被她句句老大不客气的实话逗笑,还附和她,“难得当回恩人,不受用也对不起对方的诚心。”

墨紫受不了似得翻翻白眼,“贪官还在乎这些个形式?”

“说正事吧。”这么下去,两人能喋喋不休一日,元澄捡起一块断板,“这船,为何会沉?”

“果然有事才来的。”墨紫皱皱鼻梁架子,“告诉你是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你来问呢?我以为,该是萧少将军更关心才对。”

“这次迎使,事无巨靡,都由中书省统一调派核实。数日前萧维向兵部承报,兵部再告知中书令大人。而我,便是奉他之命负责此事。”或者说,毛遂自荐。中书令如今对他信赖有加,拿到这个差事并不难。

“原来如此。”墨紫正正神色,“那就容我向大人禀报吧。经四日打捞,除了因撞击河床而破碎的部分已无法找回,船底板保存尚算好。拼装之后,发现龙头左半尺处,三更板有裂口,长三尺,十指插入宽。我估计就是起始漏底口。断木整齐内切口,外毛糙,应是有人以锐器凿开。”

元澄同墨紫确认,“自内向外凿开?”

“嗯。”墨紫很肯定,“我知道你想什么。我有九成的把握,这次船难,是萧维自己的兵搞出来的。目的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别国奸细,也许是党派争斗。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

元澄等她说下去。

“船底板比民用船要薄三分,桐漆易落,封底石灰掺杂质,还有,铁钉和木钉相混。”墨紫说到这儿,略停顿,似乎犹豫要不要继续,“我对大周官家工场造船的用料和工艺并不了解,因此只说我的想法,并不是定论。我认为,虽然有人凿底在前,但导致船体加速下沉和断裂的原因,是因为这船根本不经一碰。”

“雪上加霜么?”元澄垂眸自语。

“红萸河两边有暗石,但河床平坦。我查过船底之后,发现除了人工凿口,边板都有强力撑开的裂纹,是受水压所致。若是寻常的小船也就罢了,这可是内河战船。照此看,即便没有人故意破坏,不用多久这船底也会进水。”她便是不知道大周造船的工序,也能感觉到其中有古怪。

“你可知此船下水不过半载?”新船。

“我看得出来。”她刚上这船时就知道了。漆尚新,木香纯。

“一般船的寿命几何?”元澄还真没关心过这个。

“这可不一定。看木料和各种辅料的质地,还有造船的工序,以及船型和自然条件的损耗。越大的船,做工用料越严谨,船龄就越长。平均二三十年最起码,短则七八年,长则百年都有。”在大求,墨紫就见过一艘百年老船,保存完好,仍能航行。

“照你估计,这船若不出事,还能用多久?”元澄想听墨紫的判断。

“数月或半年。”墨紫去拿来一大块船底,“你看着。”膝盖顶几次,接缝处就裂了开来。

元澄皱起眉心。

“就像大周水寨的新兵,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墨紫把手中的木板一扔,拍掉木屑,“这样的船,想要我修补,我得问萧少将军多要些银子。”要她来,是绝不会这么马虎的。

“萧维要你补船?”元澄问道。


“墨哥,这活,回了他。”元澄却说。肃面,因此不是玩笑之语。

墨紫怔忡一下,遂点头,“好。反正他的银子难赚,不做他生意也好。”

“便是翻倍赚,也不能赚。”元澄让墨紫推掉,不是因为看萧二不顺眼,“船是上都工场出来的,当然应该由他们拉回去检讨。原本,查验之事也不该由你红萸来,因官家船场最忌讳外人插手船务。他们主动分你一块是一回事,你不经他们允许私查他们的船又是另一回事。官民船场如今开始合作,不过初期还得多看官家船场的脸色,你不要太出挑,免得得罪人而不自知,为红萸树敌。萧维若来问你,你不必多说,只管推到我身上,告诉他红萸可以帮忙打捞,修补之事中书省自有安排。”

“是。”墨紫可不是见钱眼开的,谁挡她财路,她就跟谁别扭。元澄说得句句在理。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银钱交易,却因为牵涉到官方船场,而令事件扑朔迷离。红萸要是参与其中,那就当了冤大头了。

“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不要对第二人说起。”元澄临走时,再次嘱咐墨紫。

墨紫知道他精通官场之歪门邪道,哪里会不听他的,连忙点头不及。不但铭年跟他学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他那儿学为人处事?

“邀了徐九三日后在府里吃酒,你也来听听热闹。”元澄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要进车里去之前才说,“从北门入。”

徐九回来了?

墨紫点头应好,目送马车离开。一转身,看到牛皋狂奔而来,牛眼东瞄西望。

“墨哥,元相呢?”牛皋一出声,喊元澄旧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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