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陈二胖也挺感慨的:“得有快十年了吧,以前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转业之后,说不联系也就不联系了,今天接到岳峰电话,我跟做梦似的,就把这个翻出来了……跟照片上比,岳峰现在变化大吗?”
季棠棠又翻了几页,看到岳峰的照片,他穿了身迷彩,正在叠被子,一边叠一边看着镜头笑,季棠棠把照片从相膜里抽出来细看,然后摇头:“他变化倒不是很大,更……成熟点吧。”
陈二胖很嫉妒:“这才叫人比人气死人呢!”
他忍不住跟季棠棠讲起当年:“难得一天假,可以去县上,去奶茶店喝东西,里面加料,小姑娘给他的最多,换我们买吧,嫌料少还被翻白眼,什么世道你说。”
季棠棠把相片塞回去:“那以后都让他买不得了,一次性把你们几个人的都买了,大家的料都多。”
陈二胖不动了,他看着季棠棠,张着嘴巴没说话,眼睛里分明流露出时隔多年恍然大悟的追悔之情。
这么简单的做法都没想到吗?看来当兵的少年都挺淳朴老实的,季棠棠低头想笑。
不过当然,岳峰除外。
快凌晨两点,终于收拾妥当,陈二胖一通抱歉住宿简陋之后,跟她道了晚安。
终于安静,全世界寂寞到只剩下她一个人,季棠棠关掉书房的大灯,只留了桌上一盏小小书灯,光线很暗,笼着床头窄小的一块,季棠棠蜷缩在仅有的那片光里,慢慢举摩挲着自己的那串风铃。
盛影死后,路铃的边缘都染上血色,像是云南少数民族的扎染,不管是风铃的叶盖还是古钱的匝边,这是盛家的铃祭奠盛家女儿的方式吗?但是为什么盛影会死于盛家的骨钉?
完全没有道理,之前数次化解怨气,都是她将骨钉摁进对方的身体,这一次,她根本动都没动,甚至根本就没起过要伤害盛影的念头,为什么骨钉带血,路铃见红?
最初时,她的想法很简单,这是一串化解怨气的风铃,目的在于惩治恶人告慰死者,同时又可以历练自己提升能力——这条路虽然辛苦孤独,但至少做的是有意义的事,至少是一点点积累复仇的能力和希望,但是自从第一次怨气撞响风铃,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一点点挑战和推翻着她最初的认知。
——为什么化解怨气的方式是这么残忍,等同于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生生撕碎,这到底是在化解怨气,还是在催生和制造怨气?
——盛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盛影眼都不眨就杀死尤思的残忍让她胆寒,如果盛家人都如此漠视生命,谈何天赋异禀化解戾气?
——为什么在没有她的授意和行动的情况下,骨钉会自行攻击盛影乃至要了她的命?
——母亲留给她的信里,一直让她逃命,可是时近四年,秦家人从来没有露过面,秦家何至于谨慎到如此程度,四年时间不露任何蛛丝马迹,以至于她开始怀疑,梦魇一样的秦家究竟是否存在。
……
岳峰说过的话又一次响在耳边:棠棠,如果你们盛家根本是一个作恶的家族呢?
以前,纵使有过怀疑,也从来没有疑心到整件事情的大前提之上,但是现在,她的信念基础开始动摇了,一直以来第一次,她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如果盛家根本是一个作恶的家族,那么自己就是帮凶,她手上有人命这一点的事实是到死也不会改变了。
但这还不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
最致命的打击是,她曾经是盛夏,她曾经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未来,后来她做了一个决定,远离了朋友也埋葬了爱情,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咬着牙流着泪和着血坚持到这里,回首一看,忽然发现,一切都他妈的是个笑话,真和假是和非值得和不值得都没弄清楚,就一头撞到了现在,回不了头也退不了步,更关键的是,前方是一团迷雾,说不清迈进去了,是坟墓还是出路。
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哪怕是那一次家破人亡仓皇出逃,虽然悲惨,但是有仇恨支撑她,她有活的勇气。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季棠棠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她把风铃放到书桌上,轻轻拧灭桌上的灯,她躺到床上,睁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吊顶,心里想着:马上就要撑不住了,真的就要撑不住了,让我今天晚上睡个好觉也好,让我有力气再缓过来。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忽然又醒了,夜还是墨一样的浓重,凌晨特有的尤其的阴冷,有人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距离很近,连气息都呼在她脸上,阴凉的气息。
说不清为什么,季棠棠忽然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她没敢睁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小声说了一句:“盛影,不是我杀的你。”
没有回答,阴凉的气息更近了一些,离她的脸好像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一滴又一滴粘腻而又冰冷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季棠棠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张三道豁口的残破的脸,血是怎样从豁口里一滴滴流下来,她咬着牙就是不睁眼,手在被子底下慢慢拽,把被子蒙到了头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好像一下子就得了保护的屏障,陡然间失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稀薄的日光慢慢透过了被褥,天亮了。
陈二胖是被尿憋醒的,春节长假,本来就起的晚,加上昨儿睡的迟,明知天亮了还赖在被窝里不动,直到膀胱告急——他哆嗦着披上外衣,光脚随便汲拉了双拖鞋就往外跑,刚打开卧室的门,就吓得一个激灵,尿都险些撒裤裆里。
窗帘没拉,客厅里暗暗的,季棠棠披头散发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木木的,像是一尊塑像。
陈二胖一颗心砰砰跳,他咽了口唾沫,反手把卧室的门带上,省得吵到媳妇关秀,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近季棠棠:“季小姐,你在这坐着干嘛啊?”
连叫她几声,她才有了点反应:“什么?”
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眸子里一点活气都没有,陈二胖瘆的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是问,你一大早的不睡觉,坐这干嘛啊?”
季棠棠“哦”了一声,又低下头,似乎根本就没听进他的话,陈二胖讪讪的,觉得自己自讨没趣,又觉得她怪怪的让人害怕,加上实在憋的急,只好转身往洗手间走,刚到门口,季棠棠在身后来了一句:“我想家了。”
原来是想家了,陈二胖没多想,一步跨进洗手间,哗啦一声把毛玻璃的推拉门拉上,随口说了一句:“想家了就回家看看去呗。”
季棠棠看着拉上的推拉门,轻声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天过的飞快,陈二胖召集了一帮朋友来家里打麻将,拉开两桌阵势,原本也要拉季棠棠一起玩,她推说不会,自己回房把门给带上,坐在床上看窗外日影变化,外间一直吵闹,二饼、一万、通吃、胡了,哗啦啦洗牌,电视也打开,权当是背景音增加气氛,砌长城的诸位边嗑瓜子边说些家常话,哪里新开了楼盘,哪里的车降价,谁谁又要结婚,要随多少礼金,丈母娘太过唠叨,老太太摔到了骨盆,媳妇看上一件羊绒的大衣,闺女嚷嚷着要去香港玩迪斯尼…… 普通的家长里短,季棠棠听的总也止不住眼泪,她把垃圾桶挪到脚边,对着垃圾桶撕着自己保留下来的一张张车票,车票撕完了,开始撕照片,撕到最后,铁盒子里只剩了两张,一张是和叶连成的合影,一张是和父母一起拍的全家福。
到底是舍不得,几次拿起来,又放下了。
中午,陈二胖进来给她送饭,他们外头打牌,吃的简单,都是稀饭就点馒头吃完了继续上阵,考虑到她是客人,特意出去给她买的港式小吃,虾饺皇马拉糕牛肉煎饺,还有一碗皮蛋瘦肉粥,陈二胖一边啃馒头一边告诉她,出去买饭时接到岳峰电话,他居然昨天半夜就出发了,看车程,估计今晚上能到。
季棠棠静静听着,末了说了句:“那我尽量等他。”
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奇怪,陈二胖还想细琢磨,外头牌友拍桌子叫三缺一,他也就赶紧咽完馒头上桌了,码牌的时候又想起她的话:你不是就在这里等他吗?什么叫尽量等他呢?
牌局是晚上十一点多散的,送走朋友之后陈二胖才发现手机上有岳峰的未接电话,十点多打的,仔细一想,那时候砌长城砌的正嗨,没接到实属正常,赶紧回拨过去。
那头有些吵,应该是在便利店里,因为接连听到几声伴随着自动玻璃门开启的“欢迎光临”,岳峰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告诉陈二胖快到安西了,预备找个旅馆先住下。
陈二胖着急:“安西离敦煌也就一百多公里了,峰子,你加把劲,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咱还好一起喝一杯呢。”
岳峰沉默了一下:“连轴开太累了,刚差点翻车,精神不好,我想休息一夜再过去。”
既然是差点出状况,陈二胖也就不好催他了,沉默间,听见那边收银员的声音:“一包中华,找钱拿好。”
关秀怀孕之后,陈二胖的烟就被迫戒了,听到那头买烟,一颗心痒的要命,正咽口水,岳峰问他:“棠棠好吗?”
陈二胖反应过来:“要她听电话吗?”
他过去敲书房的门,好久才传来季棠棠迷迷糊糊的声音:“什么事啊?”
岳峰也猜到季棠棠睡了:“那别喊她了,没事就好。”
陈二胖的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一大早的场景,想起季棠棠当时枯坐在沙发上披头散发的模样,没来由就打了个激灵:“峰子,有件事……”
他捂着手机话筒走的远了一些,避在墙角把早上的事给岳峰讲了:“你这朋友,我怎么瞅着有时候心里有点毛毛的,有时候蹦出句话吧,也叫人发虚,刚我跟她说你快到了,她说尽量等你,你说等就等不等就不等,什么叫尽量等啊?”
岳峰显然没料到这边是这个情况,顿了顿问他:“她精神怎么样?”
陈二胖想了想:“不是很好,嗯,真不是很好,我说峰子,你要是能早点来就早点来吧……不过算了,安全第一,别赶夜路了,反正你来了,她也在睡觉,不信她还能梦游!”
岳峰没吭声,过了会陈二胖听到他跟收银员说话:“拿包袋装的咖啡,再来听红牛吧。”
陈二胖的心里一跳:这是要走夜路的表示了吧?
虽然他也挺担心岳峰安全的,但是岳峰能早点来,他还是欢喜的什么似的,毕竟七八年没见了,能早一刻见到也是早一刻欢喜:“那就是今晚到是吧?峰子,你小心点开车,我今晚上睡沙发,你来了好给你开门,省的大半夜起来吵着秀儿。”
岳峰乐了:“不是吧陈大排,出落的这么疼媳妇儿了,当年是谁把两根肋骨拍的噌噌响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
陈二胖窘的不行,奋起反击:“哪能跟你比啊,你多贴心啊,听到人精神不好哭着喊着喝着红牛都要往这赶,我这差远了去了……”
岳峰笑着骂他:“别乱讲,我跟她不是那关系,你小点声,让她听见了……”
又聊了两句才挂掉,一想到今夜就能跟当年一起扛枪的战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