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事儿,我就收了。阿年哥你拿着吧,虽然钱很少,多十块是十块啊。”
陈萱的眼睛,是魏年所见的最清澈单纯的人,魏年明白,陈萱是不会收这钱的,这十块钱,于魏年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可是,这十块钱,对陈萱称得上是一笔“巨款”。魏年的眼睛也不禁添了几分柔和,神色却是郑重的,“好,那我就收下了。”
陈萱高兴的把钱递给魏年,魏年道,“你帮我存着,这以后是要用的。”
陈萱就把这十块现大洋和魏年给她存着的美金放在一处了。
第二天,陈萱给了魏老太太八毛四,说是蒸馒头用的面粉钱。陈萱一五一十的跟魏老太太报账,“剩下的钱,给阿年哥了。那烤鸭点心,都是阿年哥自作主张买的,他没跟我商量,我跟他说了,不能算在老太太给的钱里头。”
魏老太太接了陈萱交给她的八毛四,说陈萱,“你是把剩下的九块一毛六给我啊,这八毛四花就花了呗。”
陈萱很实诚的说,“那个给阿年哥了啊。”
魏老太太也是无奈了,心说,陈老二那对夫妻是要钱不要脸,二儿媳这个吧,倒不是贪财的,就是忒实在,这给二儿子降伏的,真是听话。不过,这也好,钱终归是给儿子花了,魏老太太也没意见。
陈萱因为又增加了八毛四的欠账,白天都是抓紧时间织毛衫的。这羊毛衫,织到十一月底,也就不织了。一进腊月就是年,过了年,买厚毛衣的人就少了。
十一月底是魏老太爷的寿日,魏时魏年两兄弟问了,魏老太爷一向节俭,并不打算摆寿席,魏老太爷说了,“在家吃一顿长寿面就行了,阿年媳妇面擀的筋道,让阿年媳妇擀面。阿时媳妇卤子打的好,阿时媳妇打卤。”
魏老太太笑,“让阿年去买几样洞子货,再烧几个小菜。”
魏老太爷摆手,“洞子货太贵了,随便家常菜做几样就成。”
“不用你出钱,他们俩平日里有工钱,哪个没私房来着。你就吃一回儿子们的孝敬吧。”魏老太太很精明的给俩儿子分派了任务,当天的酒啊菜啊的,钱就你俩出啦。
魏时魏年都没意见。
陈萱晚上跟魏年打听,“阿年哥,啥叫洞子货啊?”
魏年一身大棉衣裳,舒舒服服的盘腿坐炕头儿,地主老财家的少东家一般,端着搪瓷缸子为陈萱解惑,“就是冬天里的鲜菜,什么小黄瓜、韭黄、青椒、青菜、黄花,这些东西。”
“都是鲜的?”陈萱瞪圆了一双杏眼,里头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是啊,要不怎么叫洞子货呢。”魏年看陈萱不知道这个,便多说了两句,“这些菜,都是屋里种的,就在广安门、阜成门那一带。”
“我跟大嫂子去菜市都没见过。”
“这些菜卖的贵,多是供一些大饭店,或是有钱人家定的。”魏年笑,“菜市上估计不太多的,冬天的鲜菜接下来禁不起放,再说,现在其实还不是洞子货的旺季,得年前年后,那会儿菜市上就有了。”
陈萱感慨,“这城里人可真会吃。”
“你不是城里人哪。”魏年放下搪瓷缸,笑同陈萱道,“你要乐意,明儿我跟大哥说,买菜的事儿我来,买肉买酒的事算大哥的。到时,我带你一块儿去买菜,咱们去他们种菜的地方现挑现摘。”
“成!”陈萱忙不迭的应下。
魏年同陈萱说一句,“明儿我不穿西装,我有棉袍儿的吧?”
“有,给你做了两件,我想着咱家交往的,也不全是新派人。要是去旧派人家里,兴许你要穿。”陈萱说,“阿年哥你生得俊,就是长袍,穿着也好看。”
魏年笑,“就会说甜言蜜语。”
“我这都是实心话,阿年哥你本来就生得俊啊。除了容先生,我觉着,没人比阿年哥你更俊了。”
魏年气的,“合着我还只能排老二。”
“不是这么说,我觉着你们差不多的俊,不过,容先生多有学问啊,人家学问比你好,所以,只得让你暂时排老二了。”陈萱还有理有据的解释了一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简直火上浇油,魏年忍不住瞪陈萱一眼,这丫头!还实诚哪?就是个高低眼!陈萱给魏年的搪瓷缸里续上热水,问,“阿年哥,你说,容先生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大学里做老师啊?”
“是人就要做老师不成?”魏年也去沙龙好几遭了,知道一些容先生的来历,“容先生做生意的本领比做老师强百倍,他与政府关系匪浅,家里的公司在上海,听说,在海外也有产业,他可不是寻常人。”
陈萱没有半点儿惊诧,“容先生肯定很厉害啊,你想,他这么年轻,也就比阿年哥你大个五六岁的样子,都是硕士了。阿年哥你也很聪明,原本,你应该跟容先生差不多的,可是,你不肯多读书。要是阿年哥你肯念书,你一准儿念的比我快,你要是在国内念大学,大学里都是有学问的人,你的同窗,教你的教授,都是有本领的人,阿年哥肯定也能学到很多本领。你要是像容先生一样在国外念的大学,阿年哥你想想,国外产业,是不是就是说在外国也有生意的意思?容先生肯定是因为在外国念书,他又是个聪明人,就在国外做起了买卖。阿年哥你要是在国外念书,我觉着,你也不会比容先生差的。”
“像阿年哥你说的,念书多也不一定就去做老师,做生意也行啊。”陈萱认真的说,“我真盼着阿年哥你越来越好,阿年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我总觉着,阿年哥你能成为比现在更厉害百倍的人。”
“你是说,我去念大学?”
“非但要念大学,还要念硕士,念博士,还要把那些人家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法语、德语通通学会。”陈萱志向凌云,就很有些惋惜魏年这不爱念书的事儿,她望着魏年直叹气,“不然,阿年哥你这样的聪明,就可惜了。阿年哥,你这么了解容先生,怎么就没看出来。要是做咱家这样的买卖,有太爷给打下的底子,阿年哥你又这样能干,现在已经足够了。可是,要是想做容先生那样的大生意,就得像容先生这样,去国外念洋书才行。”
魏年捏捏下巴,露出思索的神色。
第52章 含笑听了
陈萱要回了那两件衣裳,没让叔婶从魏家借走一分钱, 这在魏家人眼里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 在陈萱心里, 却如同抓住了命运的舵盘,然后,她使劲全身力气,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毅力为她今生的命运狠狠的改变了航向。
陈萱的生命中骤然就染上了一丝凶狠的色彩。
她已经同叔婶彻底翻脸, 她决心再不回到乡下农村, 她断了自己的退路,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根发芽。陈萱非但劝魏年念书考大学,她自己的学习也愈发刻苦用功。
魏年对于念书读大学的事则有些犹豫不决, 聪明人做事,因为想得多, 往往顾虑就多,有时,倒不若陈萱这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不过,眼下念书的事还不急,倒是魏老太爷的寿辰得张罗起来了。
魏年和魏时商量后,各分了一摊事儿。买酒买肉的事归魏时, 买鲜菜的事儿, 魏年包了。魏时一向会省事, 干脆把这些采买的活计交给了李氏。鲜菜不能提前买, 在魏太爷大寿的前一天, 魏年带着陈萱去买鲜菜。
陈萱可算是开了眼界,真正到了卖菜的人家,才明白,为什么叫洞子货。冬日天寒,新鲜菜蔬都是种在屋里的,如这回买来做菜码儿的青韭,那青韭便是种在地坑里的,地坑掘地四五尺深,屋里生着煤火炉子,窗户开在屋顶,屋顶不高,窗户上糊着刷了油的窗户纸,阿萱认为是为了保暖和采光。保暖的道理不必多言,大冬天的,不保暖菜种不活。采买的道理,陈萱也明白,那生在树荫里的庄稼,比起太阳底下的,可是差一大截的。这么一想,地坑里种菜,怪道叫洞子货哪。
不过,也有不是在地坑里种,而种到炕上的。炕上既要种菜,自然不住人了,这种原理更简单,魏老太太屋里也是见天儿烧炕的,有炕就不用明火儿了。唉哟,人家这里的鲜菜儿,不是一般的多,黄瓜、豆角儿、茄子、西红柿、黄花儿,连香椿芽儿都有。魏老太爷最爱香椿这一口儿,家里大都爱吃这个,魏年直接要了二斤,鲜菜买了十来样儿,后来一算价钱,把陈萱心疼的够呛,就这几样鲜菜,就花了将将十块现大洋。
不过,来这一趟,见识真不小。
陈萱回去的路上就同魏年商量起来了,“阿年哥,咱们占两间半的屋子,反正你是不让我烧炕的,要不,明年咱们搬现在外间儿的小厅里住吧。咱们屋儿里有炕,腾出来,我也能住菜。”
“你给我歇一歇吧,少打咱们屋儿的主意,什么时候你想吃,我过来买是一样的。”魏年一句话就把陈萱打击成个蔫瓜,“你就是种一炕的菜,能卖多少钱,也不过十块二十块的。洞子货产量都有限,费这事儿,还不如想别个法子挣钱哪。”
“这不是一时没别的法子么。”不要说十块二十块,就是三块五块,陈萱也不嫌少。
“没别的想子就得想,少打搬家的主意。”
陈萱只好把这主意暂且熄了,转而想着,要不明年在西配间儿试一试,东配间儿也只是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要不要收拾出来?陈萱心下琢磨着,她那心又活络了起来。
俩人把菜买回去,魏年是个臭讲究,来回都是坐的小汽车,等到了家门口,他自己光鲜亮丽、一身轻松的下车去了,陈萱大嘟噜小嘟噜的提着东西在后,把陈萱气的,喊魏年,“阿年哥!”
魏年侧身回头,夕阳余晖落在他眉锋鬓角,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一池被镀金的湖水,滟滟含笑望来。一瞬间,满天晚霞似都失去颜色。陈萱嘀咕一句,长得好也没用,这是美人计。然后,三步并两步上前,把手里的一个竹篮塞魏年手里,自己提着另一个,学着魏年刚刚的神态,挺胸抬头,大摇大摆的家去了。
魏年错愕的望着手里的一篮子菜,良久方无奈摇头一笑,心说,这丫头是越发大胆了。
是的,陈萱自从夺回衣裳开始,胆子就大了起来。就是对魏年,也不似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多了些平等对待的意思。陈萱没把菜放厨下,而是带到了老太太的屋,陈萱说,“这鲜菜,太冷不成,容易冻。太热也不成,容易坏。放老太太这屋儿的门一边儿,既不碍事,也不冷不热的。”
魏老太太点头,先让陈萱把菜提过去瞧了瞧,魏老太太直念叨,“怎么买了这许多,得不少钱吧?”
魏年取下围巾,“娘,咱家又不是天天吃,我想着,娘你也爱这口儿,就多买了些。”
魏老太太笑着接了儿子的围巾,拍他手臂一记,嘴中嗔怪,眼中却是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