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行  第195页

死别,作为一个从十五岁就征战沙场,亲自手刃过无数强敌的军人,他不惧怕死亡。他悲伤过,惋惜过,唯独没有这样痛彻心肺过。

本来以为,那一天在长街尽头救意欣的时候,已经让他痛过一次了。现在才知道,那次的痛,和这一次比起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睡在屋里不省人事的是齐意欣,可是顾远东觉得,自己也已经死过一次了。风依然在吹,空气依然洁净,可是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边。如果屋里的那人就这样去了,他这一生也就到头了。她说过,“一起生,一起死。”她既能为他舍命,无论她到哪里,他总是要陪着她的。

虽然还没有到入夜,天色却越发昏暗起来。一阵寒风吹过,天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雪霰子,打在顾远东脸上,让他的心又一次坠入谷底。

终于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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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吉人自有天相 下

大粒大粒的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

顾家的护卫笔直地站在顾远东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围的动静,任凭狂风席卷,岿然不动。

顾远东从路边站了起来。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往后飘动不已,冷风夹着雪粒,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里钻,扎得他全身冰凉。

可是身上再冷,也比不过他心底的冷。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身后红砖小楼里面的煤气灯穿透夜色,照了过来,刺得顾远东微眯了眼。

顾家的护卫头头上前一步,对顾远东低声道:“少都督,天色不早了,回去安置吧。这里有我们兄弟在这里看着。等宋大夫一到,就立刻带到楼里去。”

顾远东没有说话,背着手站在路边,定定地望着从东阳城过来的方向,脸上波澜不起,似乎一生所有的表情,已经都在刚才用尽了。

眉尖和蒙顶在屋里也急得很。齐意欣高烧一直不退,江水已经不够凉了。她们没法子,看见外面下了雪,就去接了些雪霰子进来,用毛巾包了,轮番放在齐意欣额头,才将她的高烧略微控制了下来。

外面的婆子拎了食盒过来,在门口问道:“两位姑娘,晚饭好了。可要摆饭吗?”

蒙顶走到门边,从那婆子手里接过食盒,谢了她一声,转身要走的时候,被那婆子叫住了,有些焦急地问:“少都督还没有吃晚饭呢……”抬头飞快地睃了蒙顶一眼,那婆子又道:“水杏姑娘也病了,发着烧呢。”

水杏就是在船上被顾远东扔到江里去的那个丫鬟,当时就被康有才和方全救起来了。

蒙顶顿了顿,往屋里看了一眼,轻哼一声道:“少都督没有吃晚饭,那就给少都督送去啊。跟我说有什么用?――还有水杏,警告她一声,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婆子不敢再提水杏的事,苦着脸,直搓手,支支吾吾地道:“少都督不在屋里。在……在外面大路上。”

蒙顶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对那婆子道:“去把少都督的饭也拿过来摆上,我去请少都督回来吃饭。”

那婆子连连点头,屈膝谢过蒙顶,连忙回去给顾远东收拾食盒去了。

蒙顶拎着食盒进到屋里,放到一旁的桌上。对坐在床边照顾齐意欣的眉尖低声道:“眉尖姐姐,二少去外面路边等着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呢。”

眉尖刚才听见了蒙顶和那婆子的话,低低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依然高烧的齐意欣,从旁边的盆里绞了块毛巾,将齐意欣额头上的那块换下来,头也不回地道:“你去请一请。尽一下心吧。”

蒙顶知道就算去请,二少都不会回来吃饭的。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路边披风带雪,又有些不忍心。――面前这一个已经生死未卜。可不要让外面那一个又倒下了。

“外面下雪了。宋大夫一时半回恐怕到不了。”眉尖站起来,走到窗边,撂开窗帘瞧了瞧。

蒙顶没有再言语,取了件厚呢大氅披上,提着玻璃风灯去找顾远东。

路边的枯树底下,顾远东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宽厚的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粒。

蒙顶提着灯过来,对顾远东屈膝行礼,道:“少都督,回去吃点东西吧。现在天气不好。就算没有下雪,宋大夫也要后天早上才能到。何况现在又是风,又是雪……”

顾远东冷冷地打断了蒙顶的话:“回去。别在这里罗嗦。”

蒙顶叹了口气,将玻璃风灯挂在了旁边的树枝上,转身回去了。

这一晚,齐意欣的高烧反反复复。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又呕吐起来。

蒙顶和眉尖着实吓得不轻,赶紧给齐意欣又换衣裳,又用雪水擦身子,两个人的手都哆嗦得不行。

顾远东一直站在大路边上。下雪的晚上,冰寒刺骨,顾远东的肩头也落了厚厚一层雪。他身后的护卫们,也都成了半个雪人。

天际依然是黑中发黄,显示着还有大雪来临。

“少都督,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您都在这里站了一夜了。”身后的护卫头头又过来劝道,“我们兄弟会一直守在这里,少都督放心。”

顾远东不肯,背了手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见这样都没有劝动顾远东,那护卫头头突然灵机一动,道:“少都督,您不回去看看小欣姑娘怎样了?”

顾远东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自己的护卫,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

顾远东猛地转回头,就看见路的另一边,有两个明亮的车灯由远及近,风驰电掣一般地过来了。

“那是什么?――谁来了?”顾远东身后的护卫也都好奇地张望起来。

就听见那轰鸣声越来越响,轰隆隆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顾远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明明是汽车的声音!――他去年去外洋看阿喵的时候见过的,在外洋都是刚出现的新东西,东阳城还从来没有这玩意儿……

一辆黑色的雪佛莱轿车停在了顾远东身边。

车门打开,宋大夫拎着一个大大的药箱,带着两个护士,从车里出来。

看见如雪人站在路边一样的顾远东,宋大夫叹了口气,道:“还不快过来帮我搬东西!――就知道你会发疯……”

顾远东第一次没有反驳宋大夫的话,拿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问道:“还有什么东西?都交给我。”

宋大夫回头命自己的司机将后车盖打开,对顾远东道:“手术器械,要轻拿轻放啊。”

顾远东忙不迭地点头,亲自走过去,从后车厢里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嘱咐自己的护卫捧着,跟在宋大夫后面进了小楼。

红砖小楼的主卧室里,厚厚的墨绿色金丝绒窗帘将落地长窗遮得严严实实的,两挂金色流苏垂在窗帘两侧。

齐意欣盖着一床厚厚的鸭绒被。头上搭着湿毛巾,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

宋大夫匆匆走了进来,听蒙顶简单说了一下齐意欣的伤势,又拿温度计给她量了量体温。才吩咐道:“把她的绷带拆了,翻过来趴着。”转身就去盥洗室洗了手,又换了一身消过毒的白大褂出来,对顾远东道:“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即手术。”

顾远东点点头,“宋大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宋大夫看了一眼顾远东下巴上刚露出来的青色短髭。还有他红红的眼睛,摇头道:“你去歇着吧。――等你醒了,我这里也就完事了。”

顾远东看了躺在床上的齐意欣一眼,道:“我在外面候着。”便转身出去了,坐在了屋外的一张藤椅上。

宋大夫摇摇头,对自己的两个护士吩咐道:“消毒手术刀,准备吊瓶。”

两个护士点燃了酒精灯,先将手术刀用消毒液擦洗了一次。又在酒精灯上反复灼烧。

蒙顶和眉尖也穿上了宋大夫带来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守在屋里头。

这边两个护士消毒好手术刀。就将齐意欣翻了过来,背朝上,又拿剪刀剪开她背上的绷带。

只见那个弹孔处,已经红肿起来,明显是发炎了。

宋大夫走过来,先取了麻醉药过来,倒在一方帕子上,往齐意欣脸上蒙过去。

一股乙醚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齐意欣又晕了过去。

“病人麻醉。可以进行手术了。”一个护士检查了齐意欣的状态,对宋大夫道。

宋大夫仔细瞧了瞧齐意欣背上的弹孔。伸手轻轻按着弹孔周围的肌肤,感受着枪伤的程度和范围,又在旁边托盘上放着的手术刀里逡巡了一会儿,最后挑选了一把底部尖细的手术刀。

齐意欣背部的弹孔并不大,主要是因为对方用的子弹,是类似气枪子弹一样的东西。杀伤力有限,但是比较细碎,不像大颗的子弹,容易取出来。

宋大夫考虑再三,还是用手术刀在齐意欣背后的弹孔处轻轻画了一个十字,将弹孔周围已经红肿受伤的肌肤清除了,再分开皮肉,往下探寻,寻找裹着火药的子弹碎片。

这样的寻找很费时间,但是非找不可。若是不能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出来,齐意欣以后还有可能感染发炎,引起各种并发症。

蒙顶和眉尖在旁边看见齐意欣背部的伤口被割的鲜血淋漓,都捂了嘴,泪眼盈盈。

过了一个时辰,宋大夫将看得见的碎片都清理出来,才直起腰来,让旁边的护士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又放下手术镊子,取了一个吸铁石过来,在伤口处吸了一遍,将剩下的碎屑也都吸了出来。

确信将所有的子弹碎片都清理干净之后,宋大夫才拿了消毒水过来,将齐意欣的伤口附近重新清洗一遍,上了消炎药。

“好了,你们先用羊肠线给她缝针,记得要顺着肌肉的纹理,再给她包扎起来。最后要挂上吊瓶。”宋大夫坐了一天的长途汽车,又做了一个大手术,整个人有些疲累不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歇息。

两个护士跟着宋大夫多年,都是熟手,点头应了,各司其职。

蒙顶看了看眉尖,对宋大夫轻声道:“多谢宋大夫救我们家三小姐。宋大夫有空再帮我们三小姐看看她的左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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